我在清宁殿逗留了片刻,出去后又沿着宫城南北干道转了一圈,确信公主和虞重锐不会滞留这么久,应当已经离开了,才从北面绕回到燕宁宫。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我,我却当着他的面说那样的话,他会不会难过,恼我气我?他生我的气,是不是就会多记着我? 我希望他一辈子都能记住我,但又觉得那样未免太自私了。怀念两三年就好,别难过太久,太久了我会心疼舍不得。 隔着燕宁宫的大门,犹能听见院墙内隐隐有欢声笑语传出来。推门进去时,一个雪球正好迎面飞过来,砸在我头发上。 扔雪球的小宫女见闯了祸,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其他人也跟着跪下求饶。 我把头上的雪掸掉,对那名小宫女说:“罚你把院子里的雪全扫干净。” 她磕头连声谢恩,待起身环顾院中被他们玩得一片狼藉的雪地,又露出苦瓜似的表情来。 我回到屋里照镜子,左边额角的鬓发到底还是湿了一片,还沾上了混在雪球中的枯草树叶。我把叶子从发髻中拈出来,恍然想起今年姑姑忌日那天,我被祖父泼了一头热茶,翻墙从澜园爬到瑞园去,虞重锐也是这样将我发间的茶叶摘去。 我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委实不算多,但也足以供我余生缅怀。 日头升到了半天,屋顶上的积雪晒化了,顺着檐头滴滴答答,似那日窗外密集的雨帘。小宫女可怜兮兮地在院子里打扫,几个小伙伴拿着扫帚铁锹凑过去,小声说县主只罚她扫雪,并没有说不许别人帮忙。 化雪时比下雪更冷了,女婢送进来炭炉火盆,放在脚边让我取暖。 我坐在炭盆边,将那枚龙女面具拿出来端详。面具是纸做的,过了一个潮湿多雨的夏季,眼睛周围一圈的颜料已经受潮洇开,仿如龙女在无声地哭泣。 我松开手,面具落进火盆里,火苗卷上来,顷刻就将它吞噬,烧成灰烬。 不知虞重锐有没有把他的那两枚面具也带到靖州去,只是这故事里的柳毅,再也等不到他的龙女。 第109章 我又过上了呆在燕宁宫里闭门不出的日子, 清早起来便到佛堂里, 在姑姑灵前坐上一整天。手里捧着经书,却经常过去好几个时辰,日头落山屋内变暗需要掌灯了,才发现一页都没有翻过。 我连为姑姑诵经都开始懈怠,提不起精神来。 我曾经在心里暗暗埋怨过她, 为什么长御死了她就要轻生, 我还活着呢,难道我比不上长御, 不足以支撑她活下去吗? 现在我终于明白她的心境,希望她不会因此怪我。 永嘉公主又来找过我两次, 我都以各种理由借口搪塞没有见她。我不但不敢见虞重锐, 我连公主都不敢见了。我怕她会劝我, 怕她慧眼如炬识穿我的想法, 什么都瞒不过她。 时间好像变得很慢, 又好像很快。我时而觉得自己神游天外, 仿佛将一辈子都过尽,怎么看看时间才过去一两个时辰;时而又觉得这样死水一般单调的日子日复一日,竟不记得今夕何夕,直到宫人们开始扫除布置, 才发现快要过年了。 除夕前一天, 尚服局把为我量身定做的凤冠和翟衣送到燕宁宫来。九龙四凤翠冠, 金云翟文青衫, 金翠珠玉锦绣龙文晃得人眼花目眩。那件衣服熨平撑开, 挂在我寝殿的衣架上,远看就像一个人张开双臂被绑缚在半空,动弹不得。 那不是尊贵荣耀的皇后衣冠,是一件金丝银线织就的囚徒枷锁。先帝曾让我看见自己身穿翟衣坐在珠帘之后的景象,最后竟还是逃不过。 我不会穿的。 “县主该去梳妆更衣了,”女官到佛堂来催促,“早做准备,以免耽误庆典吉时。” “再等一等,待我把这段经文诵读完。” 我跪在姑姑的灵位前,将最后一段经文一字一字地轻声念毕,合上书册,对她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将佛堂门关上离去。 今日是信王的登基大典,稍后还要一并册命后妃,宫人皆行色匆匆,来去忙碌。我回到寝殿中,发现衣架前竟站了一人,正在仰首抚摸架上翟衣衣襟上的龙文。 “岚月?” 她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在那儿似乎有一阵了,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深青鞠衣,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双丫髻,未戴任何钗环首饰。 信王册封她为贵妃,这一身外头应罩上大衫霞帔、九翟凤冠,她却梳妆到一半跑到我这里来。 听见有人进门,她回过头来,浓妆艳抹遮不住枯瘦憔悴的容色,对我惨然一笑:“你赢了。” 这种时候,她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和我争个所谓的输赢。我想劝劝她,但自己也觉得厌倦无力,一句话都不想说,转身走向窗边妆台。 “这件翟衣本来应该是我的……”她颓然坐在衣架的木底座上,看向我的眼神像垂死的野兽,“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