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扬没有动,江瀚韬自己坐进去,用很放松的姿势,再次拍拍靠垫:“坐,儿子。” 江扬短促地叹了口气,距离父亲半米坐下。 江瀚韬看了他一会儿,用一种舍不得的目光和评估的神色:“那年让你去海神殿送死,想必你一定伤心欲绝。” 江扬浑身一激灵,不明白元帅怎么会把这件自己最不愿意提的事情隔了这么久翻出来说。他本能地觉得恐惧,却又安慰自己,这种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但当年的绝望涌上心头,他握紧自己的拳头。 “告诉我,你的感觉。那时候的感觉。” 江扬不说话,甚至怀疑这是一场故意为之的折磨。 江瀚韬捉起他的拳头放在自己手心:“告诉我,你的感觉,现在。” 江扬的皮肤一紧。那种令人揪心的疼痛又一次回来,他在看完墓碑图样送走程亦涵以后,哭都哭不出来。他甚至想,如果他可以哭,就打开窗子对着整个基地哭一场,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的软弱——然而怕死是多么普通的人之常情,江扬当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十足的恐惧,不甘心,和……仇恨。”最后两字几乎消失在舌尖,江扬知道,他不能仇恨自己的父亲,但当时,他确实恨着他。 江瀚韬毫不吃惊。他握住儿子的手:“记住这种感觉,这是最深刻的教训,你永远不会忘了它,它给你伤害一直在,对么?” 江扬能体会到从父亲掌心传来的温度,干燥温柔的手掌,不像军人,没有枪茧,就这样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背,好像他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这种让人迷惑的心理战术,只有从江瀚韬那里施展出来,才能彻底俘虏这个年轻的指挥官,江扬居然脱口而出了实话:“是,是这样。” “很快,”江瀚韬逼近儿子,“很快彭耀就会体会这种不甘心的恐惧,即使他能活着回来,也会因此而像变了一个人那样,一辈子陷在仇恨里,彻底沦为庸人。” 江扬感到了一阵从心底而起的恶寒。 “因此,江扬,你要知道,我庆幸的不是你活着回来,而是因为有苏朝宇的缘故,你并未受到深及心底的伤害。否则,我宁可你痛快的死在那里,而不是从此断了所有美好的念头。”江瀚韬放开江扬,空气里的温度似乎骤降,江扬觉得手指冰冷。“不得不说,如果还一个那样的儿子给我,实在是对我最好、最成功、最厉害的报复。” 江扬彻底明白了,因往事而起的恐惧逐渐消失,他看了父亲一眼:“所以才是彭耀领兵,一箭三雕,彭家、狼牙、未来的朱雀王都会被解决掉。” 江瀚韬拍拍儿子肩膀:“希望我并没有真的吓到你。” 江扬的思路有点儿乱。他一面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关于海神殿的任何事情,一面问:“海岛上的不是盗匪,是……” “纳斯出钱支持的雇佣兵,和少量恐怖分子。”江瀚韬递过一张光盘和三份纸档,“国安部的机密材料,收好。” 江扬接过来:“是谁?彭燕戎已经死了,再逼彭耀没有意义。难道这真的如下官所想,又是一次祸果转嫁?” 江瀚韬点头:“当然,死一个将官没什么,但如果彭耀死的时候,你是他的长官,就很有意义了。” “下官明白。”江扬恨极了这种被人推上风口浪尖的行为,不管是谁,这都是要让事情看起来是江家对彭家、甚至是朱雀王室的斩草除根,时机挑在彭耀拿到朱雀王令之后,简直是天助神作。 江瀚韬说:“这场仗,表面上容易得很,是因彭燕戎的事情而给彭耀一个轻易得军功的机会。但实际上,纳斯重金下的雇佣兵绝对是最大的麻烦,甚至,纳斯本国可能都有所动作。出战集结令下给第四军,但狼牙毕竟是你的,其中利害,想必我不说你也明白。” 江扬咬牙:“下官明白。” “更要紧的是,不能输。” “下官不会输。”江扬昂首,“绝不会输。” 江瀚韬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 可是江扬没有说,一个他不喜欢的自己从身体里慢慢脱出来,立于眼前,挡住了江瀚韬的面孔。 “说出来。” 江扬沉默。 “好,我替你说。”江瀚韬看着儿子,“因这些蝇营狗苟的阴谋无辜而死的人,比如彭耀,比如苏朝宇,比如你喜欢的任何一个军官,他们很可怜,对么?” 江扬很少如此轻易地被人看穿心思:“您都知道。”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