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下 晨窗下,鸾镜倒映俪影深。 璎珞凤冠笼上云鬓雾髻,娥眉匀扫似春山远隐,额上朱砂金紫屑花钿轻点,昀凰莞尔抬眸,从镜中望了身后含笑而立的尚尧,他亦玄色王服在身,俊雅丰神不减庄严帝王之相。他拈起妆台上最后一支合欢金步摇,替她斜插在髻间,手指抚过她绿云般鬓发。鸾镜中,她的目光也轻落在他指尖,复又徐徐移上他的脸,与他相视,眼里似有秋水氤氲,悠悠道,“有一事,我改变主意了。” “嗯?”他扬眉。 “我要见那个刺客。”她微微一笑。 他抚过她鬓发的手一凝,眼中温柔如春风乍寒。 处死刺客任青,是昨日的决意,如何处置这起行宫刺杀却在他心底盘旋多时。 究竟刺客是谁主使,南朝裴后还是诚王,甚至是他最不愿意猜测的一个人……这答案,于私,于情,于国,于天下,是否真有必要水落石出。征伐南朝已是箭在弦,马上鞍,剑离鞘,裴氏是迟早要死的;对那人的容忍,也已到了一个君王的底限,削权夺藩势在必行,然而他不想夺那人的命。若是坐实这刺杀皇后,串谋南秦的罪名,那人只能一死。那人争的是一口意气,一个权字,未至于要他的命。身为九五至尊,他做不到寻常人子可做的,唯有给那人留一条命,算是尽孝。至于昀凰,是他此生都不愿放走的女人,是衡儿的母亲,亦是共谋天下唯一的盟友,她重又站在了他身边,这便足够。 欲吞天下者,岂能吞不下一己之忌,岂能吞不下父子夫妻间一线猜疑。 处死刺客,将殷川行宫里这一剑血光抹去,旁人、外间、天下,再不会知晓究竟发生过什么,唯有应该知道的人知道,便已足够。他信她,一了百了,杀一人而遏后患,再不提此间事。 深已厌倦了试探猜疑,他不想再试她,临到离去前夜,告知她处置刺客的决定。 她知他心意,如观水晶,相顾了然于心。 然而,终有一线执念扼之不断,于一夜缠绵后,相拥鸳枕间,他半真半假问她,“当日,你宣刺客近前,是想看清那张脸?”她以一字作答,“是。”他沉沉地笑,“后来的供词你可瞧见了,献此计的人,想陷你失德,蓄这人做面首。”她闭了眼,安然栖在他臂弯,笑意薄,“长门久闭无梳洗,何妨面首慰寂寥。我若失德被废,陛下可会罪己?”他被她气得直笑,“有理,有理,明日处置之前,可让皇后再赏一眼,等身首异处时,便不好看了。”她慵懒地埋脸在他胸前,语声冷淡,“不看,皮囊幻象,远远的处置了吧。” 而一夜醒转,她又道心意转变,要见那刺客。 昀凰半侧转身,半倚在他怀中,仰脸一笑,“我想瞧瞧,那张脸,有多像。” 他的目光凝在她脸上,如千钧一线。 她莞尔扶了他的手,自妆台徐徐起身,若无其事。 今晨帝后迟迟未起,待到侍候梳洗的宫人鱼贯而入,大侍丞单融也已在殿前候驾,见了昭仪商妤与沈觉到来,各自见礼。又候了良久,才见帝后相携而出,容光如日月相映,粲然照人。 商妤屈身跪拜,沈觉却有一瞬恍惚,眼里只见着皇后将手交予皇帝携着,眉梢眼角的庄重端凝之下,有细微的温婉笑意。如同在那梅林里,她待皇帝俨然情真意切,看似旧事尽释,帝后相契无间……沈觉不曾见过她初入嫁北齐时的情状,犹记得她去国离宫时与先皇执手相看的泪眼,如今她执手的人已换了新人,她的温柔宛转却一如对旧人。纵是沈觉心中明白,她要复国,要与齐主尚尧为盟,便不得不修好这段夫妻恩情,不得不将恩怨捐弃释尽。可眼睁睁这样瞧着,心底仍是对她生出一丝艰涩的怨来……想来她已知晓皇上要处死离光,君心莫测,伴君如虎,不知她可测出了其中虚实深浅。 沈觉怕处死是虚,皇帝在借此试探,怕是对皇后生了疑。 商妤忧的却是,如今不在皇后跟前服侍,不知昨夜为何突起变故,只怕皇后系念旧情,因刺客的处置惹怒了皇上。待得见了帝后相携而出,仿若佳偶,皇后眉目间安然自若,皇上的脸色却深沉难辨。一时令商妤的心悬了起来。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