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铁骑,我有雄兵,当日我裴家军大败乌桓,齐人也望之胆寒,我偏就看不惯,你对北朝皇帝俯首低眉的妇人姿态!财帛美人你可没少往北齐送,可华昀凰仍是中宫,那个风流皇帝可没把你献上的美人看在眼里。这般妇人手段,你收起来也罢,没得丢了我南秦的脸面。如今久恨新仇,都在沙场上来个痛快了断,我裴令显别无所长,唯独不怕打仗!” 裴令婉青白了脸,冷冷笑道,“妇人手段?没有这般妇人手段,你是如何官拜上将军,大权独揽的?凭你打打杀杀,还是凭御座之后垂帘的人,是你亲妹?” “好好,你向来瞧不上我这个兄长只是一介武夫,坏了太后娘娘营谋大计,如今你是主子,我是臣下,要骂要贬,但凭太后处置!”裴令显说罢,竟拂袖掉头,扬长自去,全然不把身为太后的裴令婉看在眼中。 望着他跋扈背影,裴令婉咬紧银牙,僵硬地在龙椅中默默坐了良久,缓缓起身,走出内殿,回避在外头的宫人悄无声息跟上来,随她走在幽暗缦回的宫廊下。冬日里廊外菡池已是一片空寂,只有沉郁不去的湿气如幽魂徘徊水面,教人心生烦苦。 昔年,这菡池胜境最是清幽,夏来清芬远溢,冬日水雾氤氲。尤其是雨天,空灵滴水之音,隔檐相闻,起伏应和自成音律,行走其间,步步蹁跹……那白衣缓带的身影,走过之处留下杜若香气,清苦悠远,缭绕在菡池水气里。 裴令婉驻足廊下,望着冷寂水面,失神了一阵,漠然回头,吩咐身后宫人,“把这池子填平了吧。” 第十四章 下 往日里,太后五更不到便起身梳妆,一丝不苟梳起高髻,插戴凤冠,珠粉敷面,黛墨描眉,今日却起得迟了。近身侍候的宫人知道,太后这一夜辗转到三更仍未成眠。 晨起梳洗毕,鸾镜前的太后,脸色苍白,目光空乏。 侍妆的宫人知太后心绪不宁,越发小心,却仍犯了错,挑错了胭脂,惹太后眉心一皱。这胭脂明艳润泽,本是往日太后喜爱的。只是今日太后容色格外苍白,被这胭脂一衬,倒显出憔悴。 太后往镜中凝神看了良久,默默不语,眉宇间显出寥落之意。 宫人惶恐,待要再为她梳妆,太后却低低叹了口气。 “哀家是不是老了?” “太后芳华正盛。” 谁说不是呢,这年纪,这容貌,都正当韶华,只是这太后二字压上去,平白就多了一分老气横秋。这两年所操的心思,所忧所劳也都留在了太后美艳如画的一张芙蓉面上,留下了琼脂红粉也掩不住的阴郁。 太后索然而笑,推开了宫女沾取胭脂的手,淡淡道,“再好的胭脂,又染给谁看,哀家是用不着了。走吧,皇帝和王隗该已等着了。” 上朝的时辰还未到,一如既往,中常侍王隗会陪着小皇帝先来给太后请安。 今日皇帝迟迟未见驾临。 太后在宫中等了一会儿,遣人去看,片刻即来回报说,皇上在路上瞧见飘起了小雪粒子,一时觉得新鲜,在玩耍呢。 “哦,下雪了?”太后微露喜色,“哀家也瞧瞧去。” 帝京已经三年冬天不曾下雪了,整个江南都因长冬无雪,春来干旱。 皇帝四岁了,自记事起,还不曾见过雪,难怪他新鲜——裴令婉远远望见御庭中,那个披着紫貂白绒斗篷的小身影,不由抬手止住宫人的跟随,独自走近,站在宫廊玉柱下,静静注目。 风中飘舞的细碎雪粒,雾蒙蒙的,似撩起了一层烟罗帐。 那孩子跑来跑去,举着一双小手,想要抓住风中飞舞的细雪粒,头上束发金冠闪耀,仿佛从没这般自在快活过。 两个小太监亦步亦趋小心跟着,王隗立在一旁,微笑看着。 他追着雪粒子跑,脚下一滑,几欲跌倒,小太监抢上前一把抱住。王隗赶来,将他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揽在怀里,半跪下来给他拂去头发上的雪粒。他朝王隗露出笑容,乌溜大眼忽闪,仰头又去看那天上的飞雪。 只有对着王隗,他才会露出一个四岁孩童的笑容。 到底是个雪团儿般的孩子,这样瞧着,裴令婉的心头也不由软了软。 虽不是亲生,也曾在怀中抱过,也一天天看着襁褓里软软婴儿长大,看着他蹒跚学步,听过他稚嫩语声唤她母后……偶尔,如此刻,也会牵动些许慈怀,也想将这小人儿拥在怀里,亲一亲他柔软脸颊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