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两桩事,还没来得及嘱托皇上,如今当着皇后的面,已是说不得了。 前两桩谏言与皇帝的心意是不谋而合的,只后两桩,最是要紧,也最令皇帝为难。无论如何,当务之急,却是撤去诚王对禁军的控制,更改军制。 京中这盘乱局,原是越乱越好。 皇上借南巡之机离京,在外冷眼看着诚王的手段,看他迫胁姚湛之,杀元飒,杀沈觉未遂,闯宫被逼退……皇上等着看,此人会不会当真走到“兵谏”这一步。登基三年,隐伏不发,奉行贤孝,皇上在等朝野悠悠众闭上,等夺位之役的杀戮血气淡去,等拥立功臣们自恃骄横,处处树敌于朝野。到那一天,便是一举清除制掣的时机。不单要拔除纠缠在帝位之下的恶蔓,皇上胸中,另有一番宏远大计。 北齐军制,有陈弊已久,几朝夺位之争令得禁军势力一再膨胀,十二卫各相牵制,势力交错潜杂,连外军镇边大将也要对姚湛之礼让三分。 朝中只有于廷甫知道,皇帝登位之初,便有心革新军制,削弱禁军,碍于夺宫一役,禁军拥立有功,姚湛之更是诚王亲信。此番尘心堂之变,元飒之死,十二卫自起变乱,恰是给皇上送来了等待已久的机会,君臣二人心照不宣。 诚王挑动十二卫之乱,蓄谋兵谏,纵然兵谏不成,也有姚湛之做替死鬼。 姚湛之若真的踏出这一步,皇帝与诚王势必公然决裂于天下,胜,也胜得不孝不义。于廷甫坐视十二卫之乱,却于公于私,定要阻住姚湛之。 他亲自登门,一番开诚布公,令姚湛之迟疑勒马于悬崖之前;最终令姚湛之掉转马头,倒向皇帝的,却是从佑州传来的调令,明为邱嵘的赦令,实是皇帝皇后给姚湛之的赦令。一场兵谏之危,消弭无形之间,宸卫大将军姚湛之却不知自己将要面临的是福是祸。 眼见帝后将要带着小皇子起驾回宫了,于廷甫虚弱的咳嗽连声,向皇帝奏道,“宸卫大将军前来探视微臣,恰也在府中,不知御驾到来,只得回避。不知皇上是否要宣召?” “不必了。”皇上眉目间掠过的阴郁,令从玑暗地为舅父一悸。 姚湛之的名字,令尚尧想起平州鹤庐里的那个人。 更令昀凰想起了至今孤魂无依的母妃。 邱嵘、姚湛之、诚王、裴令婉……这一个个名字从她心头热炭一般烙过去,昀凰垂下脸,沉静凝望怀中幼儿,将目中冷冷笑意隐藏。 这些名字,就要从这世间被抹去,被碾碎,一个也不会落下。 御驾起,龙舆徐徐离了相府,沿黄沙铺设的大道驰向宫城。 重帘纱窗隔开外间纷扰,微微摇曳的舆车中,鼻息匀细的阿衡沉睡在昀凰臂弯中,昀凰的额角微汗,脸颊苍白,疲惫之色此时才显露在脸上。尚尧伸臂欲接过阿衡,被她轻轻摇头拒绝。他一笑,索性将她连同阿衡一同圈在臂弯中,令她安稳倚靠在自己胸前。 “衡儿睡着了,你也睡一会。”他以下巴轻轻抵着她额头。 “嗯。”她顺从地靠向他肩头,脸颊贴了他颈侧,果真阖上眼。看来她真是累极了,难得这样温纯,温纯地像阿衡的小兔。他微微笑了,恍惚忘却了里里外外忧烦,只觉这一刻静好无双。 她却低哑地叹了一声。 “怎么?”他问。 她默然不语,往他怀中偎依得更紧了些,良久低低道,“也不知道昭阳宫还是不是同从前一样。” 他沉默片刻,抚了她的鬓发,“连你妆台上的凤钗,也不曾动过。” 她抬眸,与他静静相视,各自莞尔。 “往后就让衡儿住在昭阳宫里可好?” “再好不过。” “他会不会不惯?” “他是出生在昭阳宫里的,如今所居的宫室,也按着昭阳宫的样子布置,破格不照皇子的制式,连殿中熏香也和你素日用的一样。你虽不在,也要他如同在你身边时一样,不离你的气息。” 昀凰怔怔抬眸,望见他眼里,温柔深敛如潭水,无声无息将她溺了进去。沉陷其中,竟起了一阵眩晕,心口微窒。他的气息笼罩下来,薄唇印上她额头,掠过鼻尖,落在唇上……昀凰闭上了眼,脑中却蓦地回荡过这句,“熏香也和你素日用的一样”……半阖的眼中,眸光一闪,语声清冷如常,“只是衡儿的居处用了和昭阳宫一样的熏香?可还有别处?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