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异就这样进了院子。 寡妇女儿引着他进里院儿,拿了一把钥匙捅开通往里院儿的过道门:“公子勿怪,这里院儿奴婢平常是不进的,只十天半个月洒扫一回。前日日头好,才刚刚洗晒过一回,回头就锁上了。” 门打开,颜异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属于回忆的另一个世界。 这里的一切都和上次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丁点儿的区别,院子里的花木都一棵不少。这个时候白雪已经铺满,雪地上连一个印子都没有——这里好像是另一个世界,就站在时间之河的彼岸,静静地看人事流淌,对岸的世界变化万千。 这一刻,颜异迟疑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踏进去。 带他进来的寡妇女儿却没有这种顾虑,请他走进去。先是开了正屋的门,又给颜异生炉子。不一会儿,炉子里的火生起来了,发出烧炭时那种特有的‘毕剥’声,靠近炉子的这一块发出热量,逐渐击散着屋子里的寒意。 颜异扫视着屋子里的一切,书案放的好好的,书籍也安安静静地呆在架子上。在这个时候,外面的世界,‘纸书’已经开始取代布帛书和竹简书了,但这里却不见一点儿。 这里不是别处,这里正是当初陈嫣设在东莞县城中的一个小小图书室…曾经两人在这里约会过很多很多时间。不,不应该说约会,他们来这里的时候是从来不会约定的。只有巧合的时候才会遇上,‘你在这里啊’‘你也在这里啊’,明明是这样的。 明明是巧合才能遇上的,他们却在这里相遇了很多次。这里的奥秘并非‘心有灵犀’这样的玄学,非要说的话,每次来这里分明都是想见对方了——来的次数越多,就越有遇到的可能。 我想你千万遍… 外面的天在下雪,阴沉沉的,即使是透光的玻璃窗也迎不进来多少光线。颜异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取了火源去点灯。蜡烛被一支支点了起来,这间房本来就是阅读室,陈嫣当初是尽可能多地安排灯烛…颜异点了一圈,室内果然亮堂堂的了。 颜异跽坐在过去自己坐的那个位置,打开搁置在一旁的文具匣,里面果然有笔墨和未使用过的布帛。 融了一些雪水,开始磨墨…然而真等到下笔的时候,又好像没什么可写的了。事实上,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磨墨,好像是无意识做出这个举动的——蘸了墨汁的毛笔拿在手上,在他出神的时候一滴墨汁滴在雪白的布帛上,黑色的圆点儿清晰可见。 颜异叹了一口气,手上终于动了。他写的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首《诗经》的开篇之作。 曾经在这间屋子里,阿嫣与他抱怨。她与各地名士通信,其中不乏治《诗经》的大家。然而这些人的解读方式她实在不喜,别人或许会觉得那是大佬,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又或者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不争了。 但她不一样,她是很认真,很有自己想法的人。 “明明是男女之间纯洁无邪之情,好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了这些人口中,硬是要牵强附会到歌颂德行上!”因为这是《诗经》的开篇之作,算是过度解读中最过分的。 颜异过去是不在意这种事的,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他是那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但这个时候他却赞同陈嫣了,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才明白为什么这篇《关雎》会成为诗经之首。 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成为当事人才能明白。 正在写着呢,颜异忽然若有所感,抬头看向门口。 “昭明,你来了?”穿着火红色骑装的女郎解下斗篷,脚上的羊皮靴子跺了跺,发出清脆的‘踏踏’声:“昭明,我骑马来的呢!雪猎实在颇有趣味,你与我出去吧,别看书了!” 下雪的冬天,陈嫣是喜欢雪猎的。她骑术很好——能不好么,先帝亲手放在马背上,世上最精通骑射的边郡子弟,甚至是归降匈奴将领教导。太子由什么人教,她就由什么人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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