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今日本来喜气洋洋的,老太太史太君年纪大了,觉轻,难得睡了个好觉。她醒过来便觉得精神头不错,由大丫鬟鸳鸯伺候着梳洗,外头一个丫头撩开门帘进来通报,说是二太太过来请安了。 如今荣国府上下一应大小事务,都是由琏二奶奶掌管着,二太太王氏已然从人前退下来,可毕竟琏二奶奶年轻,有些事做不得主,她这个当姑妈的便也会帮忙支应着,对府上的诸事心里也有个成算。 贾母受了安,便问起来她今日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外孙女黛玉来。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今早儿我还听见外头雀儿叫呢,指不准便是今日呢。” 王夫人面上和气地笑应了,心里头好悬没翻白眼。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又不是喜鹊出来了,还有不叫的雀儿么,这也值当做由头说? 老太太这分明是偏心眼到家去了,满心满意就惦记着那么个外嫁女。 面上王夫人还是道:“到底是老太太见识不凡呢,我便说今日头天也格外蓝些……方才收的消息,林家的船已经到了。” 贾母喜上眉梢,忙问可有安排了人去接人云云,王夫人心中有些腻歪,面上之温温笑着道早派人去安排了,不多时便也当能将人接回来,给老太太好生瞧瞧。 “敏姑娘最是个标志人物,林姑爷也是一等一的好人品,他们倆生出来的林姑娘,怕不是天上仙女下凡呢。” 这是过来给老主人纳福的赖嬷嬷说的吉祥话。 她跟着伺候贾母了一辈子,一家子都是正经家生子,最得信任。如今年纪大了被子孙接出去荣养,不伺候人了,却也惦记着主家,时不时便回荣国府找女主人叙旧。正好贾母也上了年纪……总之这赖嬷嬷就是与旁的人不同,小一辈的少爷小姐瞧见了都得喊一声奶奶的。 所以也莫怪她最了解贾母了,这话一说便哄得贾母眉开眼笑地连声应是。转投贾母又被这话勾起了回忆,陷进里头去了。 当年贾敏在时,那才是正经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脚出八脚迈的,什么德容言功,样样都拿尖出挑的…… 只可惜现如今家里头不景气了,跟前养着的这几个姑娘都比不得,不成气候。 那可不是么,全天下有谁能比得过你的敏儿。王夫人眼观鼻鼻观心地数着腕上的佛珠,只当没听见这话,自然有沉不住气的蠢货上赶着替她开口。 “老太太这是糊涂了,几个小的自然没这个福分,老二家的元春可是打小在老太太跟前养大的嫡亲孙女,想来是不差的。” 大房的邢夫人阴阳怪气地开口。 贾母听了就冷下脸:“你这蠢妇给我闭嘴,白白的好兴致全被你给败坏了。” 邢夫人被她瞪了眼,下意识便一缩脖子怂了。 转头纳闷起来——她又说错啥了……那不然老太太的意思,是贾元春受的教养还不如贾敏那会儿? 啧!真是夸你也不好,难伺候。 贾母瞅见老大这续弦回来的倒霉老婆就觉得眼睛胸口疼,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眼皮浅得丢份…… 人真是比出来的,和邢氏一比,王氏都是贤内助了。 眼见着贾母这边就要开始唱大戏了,外头忽然起了喧哗,哭喊叫嚷便穿透门帘传进屋里。距离有点远,听不真切。贾母便让人将人叫进来回话。 进来的是个仪容有些狼狈的年轻丫鬟,慌慌张张见了礼,还上气不接下气的,像是刚跑了一段路似的,鬓发也有些散乱。 瞧这模样,真个是可怜孩子。 贾母自诩是慈善人,刚想开口问呢,王夫人已经拿出当家奶奶的气势,不咸不淡地问询起来。 “这是怎么了,就在外头吵吵嚷嚷地闹起来,叫外人瞧见不是看了笑话去……”王氏拨动着佛珠,木着脸,“你这孩子瞧着倒也有些面善……这不是该跟去码头将林姑娘接回来的么?” 可不是!我就是去接人的啊! 来通报的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抖着声线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开口:“老太太,二太太,大太太……大事不好了,林家少爷把、把府里派去接表姑娘的人,都给一应捆了送去见官了!” “……” 空气瞬间安静。 贾母正眯着眼让鸳鸯给自己按额头呢,听见这话猛地睁开眼,哪里还有一丁点睡意。 鸳鸯的手僵在半空里,傻住了。 邢夫人正哂哂饮茶呢,一口茶入口,听见这话噗地一声就给呛了出来。 王夫人被她这么犯蠢给招回神:“我恍惚听见你方才说了什么玩笑话呢?” “奴婢没开玩笑,真是这样,已经捆着送去衙门了!两位嬷嬷并几个轿夫奴仆……一个没少!” 邢夫人呛完了,才恍惚纳闷:“林家还有少爷?”不是说贾敏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么,折腾了十几年跟前也就一个赔钱货女儿,好容易生个儿子,小小年纪没立住便去了么?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