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听得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这一双手,这一颗心,要她学琴,可不要了她小命? 姜雪宁是越弹越觉得自己的音和旁人不一样,心也就越虚,偶然间一抬头,谢危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她手一抖,差点没把琴弦挑断。 谢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没学过?” 姜雪宁觉着自己浑身都僵硬了,战战兢兢回:“先生不是说权当自己没学过,从头开始,重新来过吗?” 谢危眼皮又跳了跳。 姜雪宁于是觉得脖子后面冒寒气。 谢危忍了没发作,再看一眼她手底下压着的琴,只道:“你且坐着,别糟蹋这琴了。” 果然是看出琴的来历了! 姜雪宁心底顿时哀哀叫了一声,暗道自己早该想到的:姓谢的好琴成癖,燕临说寻张好琴去上学必能讨得他喜欢,却不知好琴并非人人能弹,若是人配不上琴只怕非但不能讨好了谢危,反惹他嫌恶。 如今便是她配不上琴啊。 谢危同她说这两句话虽是压低了声音,可奉宸殿就这么大点地方,旁人焉能听不见? 一时周遭练琴的声音都小了些。 众人微妙而异样的眼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姜雪宁听谢危叫她“且坐”,便不敢再伸手碰那琴了,又琢磨既是自己配不上琴,那换一张自己配得上的,也就不算糟蹋了吧? 于是期期艾艾道:“谢、谢先生……” 谢危见她乖乖不碰那琴了,脑袋里刚才绷起来的那根弦总算松下去两分,刚要转身走开,听见她声音,不由一停。 姜雪宁心提到嗓子眼儿,鼓起勇气道:“要不我换一张劣琴?” “……” 谢危那沉沉的戒尺压在掌心里,修长的手指握得不由紧了那么两分,重看向她时,眼角都微微抽了一抽,目光也沉下来。 还当她是乖觉了。 没料着,半点不去想自己如何能配得上琴,反要换一张劣琴来配自己! 他冷了脸,只执了那戒尺,往殿门外一指,道:“你先出去。” 姜雪宁愣住了。 她顺着谢危所指的方向看去,脑袋里是轰的一声,完全一片空白。 人跟失了魂魄似的。 纵然是腹内有一万句困惑一万句不甘,可对着谢危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一时眼眶都红了,直到起了身从殿内走出去站在外头廊柱边上,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又开罪了他,竟要被他罚出来站着,丢尽颜面。 便是上一世她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姜雪宁昨夜就没有睡好,忧心着勇毅侯府的事,今早跟着谢危学琴更是绷紧了神经,唯恐惹他生气,此刻站在廊下,真是越想越生气。 没了上一世的尤芳吟就罢了,为了勇毅侯府的事情用周寅之也罢了,重生回来还要被个谢危提溜在眼皮底下,可这一世她又没做什么真正的坏事。 凭什么待她如此严苛? 原本是三分的委屈,想着想着就成了十分。 姜雪宁也不知是哪个地方被戳着了,前世今生所有的愁苦都一股脑儿冒了出来,眼底一热,那眼泪珠子便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举袖擦了想忍。 可眼泪却是越擦越多,根本不听她使唤。 谢危说的原是“你先出去”,只打算先同其他人讲上几句交代她们练习,便出来单拎她说话。可谁料交代的话才说了没一半,就听见外头传来隐约的哽咽之声。 他转身向殿外一看,顿时一僵。 那颜色明媚的少女今日穿了一袭雪青的弹墨裙,身形纤细,立在廊下柱旁,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一面哭还一面擦眼泪,真叫人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只是当年回京路上遇袭,摔得满身是泥,似乎也没见她哭过…… 谢危瞧着她,觉着有些遭罪,抬手轻轻一压自己的眉心,不由把声音放软了几分,道:“别哭了,进来吧。” 姜雪宁哽咽声顿时一停。 她觉着自己哭其实本跟谢危没什么关系,只是由着这么一桩小委屈勾出了更大的委屈罢了,心里只想着姓谢的铁石心肠,怕是要让自己在外头站上一个时辰。 谁料着他忽然叫自己进去? 惊讶之余,也生出几分猝不及防的错愕。 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