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舆旁,祖父就那么躺在地上,眼睛紧闭,稀疏花白的头发散乱着。灰白色的道袍上染着猩红的颜色,头上绑着一圈又一圈的白色伤布,然也被浸透了大半。 这显然是伤到了头,不敢妄动,暂时被安置在此处等待大夫前来。 大夫上前察看伤势,一边问:“是被何物所伤?” “老人家是被驴子踢到了头。” 说话的人正是堂内唯一的外人、那名陌生的男子。 是他送张老太爷回来的。 大夫闻言眼角一抽。 这不就是俗话所说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他行医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真有人被驴踢到脑袋伤成这样。 张老太太再次听到起因,不由按了按狂跳不止的太阳穴。 这世上的死法千千万,他偏偏选了一种最窝囊也最荒唐的死法! 真真是连死也不忘要再气她一回! “快给他瞧瞧,还能不能治了。”张老太太沉声说道。 大夫不敢怠慢。 张眉寿这才记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上一世她被烫伤,此时还正在养伤,故而并未能如眼下这般亲自过来目睹这一幕。 但祖父被驴踢了脑袋这种事,说起来毕竟让人印象深刻……此刻大家这么一说,她就想起来了。 她记得祖父因此似乎昏迷了数日,并未伤及性命。 果然,很快就听得那大夫判断道:“好在及时包扎,止住了血,故而并无性命之忧。但因伤在头部,具体是否会留有后患,还须等人清醒过来之后方可确诊。” 张老太太复杂地叹了口气。 大夫开了药方,被送了出去。 仍旧昏迷不醒的张老太爷被抬回了松鹤堂。 “你们也都各自回去吧。”张老太太走之前对几个儿媳说道。 柳氏和纪氏先后带着孩子离去。 张敬和张峦正和那名中年男子说话。 “老人家性命无碍就好。”中年男子松了口气,满面愧色地取出贴身的荷包,递向张峦道:“这是我此次进京身上剩下的全部盘缠,先给老人家开药请郎中用。若是不够,我再行去信家中,让人想法子捎来。” 张峦顿了顿,并未立刻接过,而是先请男子坐下说话。 “兄台可否将家父受伤的经过详细告知?”张峦也坐了下来。 宋氏见他一时半刻还走不了,就欲带张眉寿姐弟三人先回去。 临走前,因方才听那中年男子说话有礼有担当,张眉寿便下意识地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看,即是微微一怔。 而后,却是不由瞪大了双眼—— 这儒雅的中年男子,竟是她认识的人! 第47章 背后隐情 虽然样貌较之她印象中的人要年轻太多,可其鬓角处一点黑痣,已足以让张眉寿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这是柳一清,柳大人。 日后官拜内阁首辅,赫赫有名的‘楚地三杰’里,其中一个便是他。 刹那间,张眉寿便忆起了祝又樘走了之后,被以司礼监掌印太监方谨为首的宦官当道的艰难局势下,柳大人因拒绝与方谨一党勾连,而屡次被陷害的过往。 当时大批清正的官员皆遭方谨构陷排挤,王华与苍斌亦是因此被算计。 后来,张眉寿联合李东阳、谢迁等几位肱骨大臣设计铲除方谨,除了彼时执掌锦衣卫的苍鹿之外,也少不了柳一清的助力。 这是个极有风骨的人。 只是朝局多变,当时几位栋梁老臣的晚年过得也都并不如意,其中便包括死难瞑目的柳先生。 这些人的才干真正得到施展的时段,仅在祝又樘在世之时。 彼时,祝又樘重用良臣,君贤臣能,抑制宦官,就连锦衣卫也在苍斌的掌管下循规蹈矩,物尽其用,一改先前乌烟瘴气的作风。 那段国强民安的岁月,被史官誉为“弘义中兴”。 只是当盛世达到顶点之时,祝又樘撑不下去了—— 后来的一切,先是祝照昏庸无能,而祝照与其父皇一般英年早逝后,在无子嗣的情况下,张眉寿听从首辅大臣程廷和的进谏,册立祁王之子祝熜为新帝。 新帝不比祝照无能,却慢慢暴露出暴戾多疑、做事不顾体统的本性,而后更是近二十年不早朝,一心耽于炼丹求道。 如此之下,历经数朝的元老良臣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