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也不知宋氏的打算,但女子断发历来都是大事,或是看破红尘,或是以表诀别之心。 可今日之事虽说未能处理得完满,可真相大致已经明了,足可见是他人刻意设计离间。 “胡闹!”宋锦娘皱眉看着宋氏,又气又无奈:“若非你心思多疑,也不能如此轻易便被设计!如今事实已明,你又要折腾什么!” 张峦看着妻子手中的断发,心痛不已。 宋氏却忽然朝着众人扬唇一笑。 “你们想什么呢?古有断发代死,我今日效之!打从此时起,从前的宋芩娘已经死了!” 她今日看透了许多,当苗姨娘跪在那儿不停朝着她磕头,她心生怜悯之时,同时忽然就莫名释然了—— 那种感觉说不清,原因兴许有许多,譬如长姐的强硬、女儿的勇敢、丈夫时刻与她站在一处的坚定…… 如此种种场景,她看着看着,想着想着,忽有一种如梦初醒之感,仿佛这些年来的一切艰难苦涩、尖锐悲痛,全部随着那场浑噩的大梦远去了,不过转瞬间,就会被梦醒之人淡忘。 此发一断,她如释重负! 所有的人都听得愣住了。 刚奔进来的张眉寿看到了父亲忽然变得通红不已的眼眶。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当着旁人的面,落下热泪来。 张眉寿这是第二次瞧见父亲哭。 上一回,就是前世母亲过世之后,海棠居外的大椿树被砍断的时候。 这哭与哭,却是截然不同的。 “什么死不死的,能不能说些吉利的话?……这么大人了,话都不会说?”宋聚回过神来,仍满口斥责,只是脸上的紧绷已经化为了乌有。 宋锦娘笑着叹了口气,将他拽了出去。 经过小外甥女身侧时,顺便将她也一同提溜了出去。 赵姑姑揩了揩眼角的泪花,亦是无声退出了里间。 一时间,房内便只剩下了张峦夫妻二人。 “你怎么不说话了?”宋氏见他只顾盯着自己瞧,颇有些不自在,抬手拿帕子一边替他抹去脸上的泪,一边岔开话题似得取笑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哭个什么劲儿啊?也不嫌丢人害臊……” 张峦却忽然一把抱紧了她。 “……我的芩娘回来了,对不对?”他语气似哭还笑。 宋氏的声音也忽然变得沙哑,埋在他肩窝里点点头:“嗯……回来了,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这些年来,他也辛苦极了,即便她百般磋磨,他却从未有过半句怨怪。 即便是还债,也早已还清了! 况且,人活着都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去做呢,裁衣裳打首饰,教养儿女,品茶弹琴,赏花做羹汤……这些都令人心情愉悦,焉能只将目光放在丈夫一个人的身上? 如此之下,她终日郁郁沉沉,疑心深重,丈夫也要被这份过于沉重的感情拖垮了。 是以,这些年下来,他仍能保持这份初心,已是令人动容了。 “好,好,好……” 张峦不停地点着头,连连说了许多个“好”字,不高的声音里仿佛带着说不清的激荡与振奋。 他松开宋氏,却是取下了头顶网巾,拔下黄玉发笄。 宋氏自己刚做过的事情,此时自然反应极快,连忙按住他的手,摇头道:“你若学我断发,叫老太太知道了,她还不得被生生气病了!” “芩娘断发,为夫自然也要断。同死再同生——这才叫结发夫妻!”张峦眼中带笑,语气坚持。 “那也不必非跟着我断发。”宋氏夺下剪刀,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在梳妆桌前坐了下来。 张峦透过拿银粉磨过格外光亮的雕花铜镜看着她的动作。 宋氏在他发顶拔掉了一根乌发。 而后,便将那根乌发一圈圈、紧紧地缠绕在了自己的那一缕断发之上。 她又拿了帕子精心包好,才放在妆奁里。 张峦见状会心一笑,起身让她坐在流苏凳上,说道:“来,我替芩娘绾发。” 他执起象牙梳,替宋氏梳理起青丝来。 …… 宋聚先行回了酒楼,宋锦娘则去了张眉寿的愉院。 “蓁蓁今日做得极好。只是,有些太固执了。”宋锦娘神情半认真半玩笑地对小外甥女说道。 张眉寿听得懂姨母的意思——指得是她为了追究出真相,而不惜当场再三与祖母顶撞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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