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嘴,不信世间能有这等绝美女子。那张面容,明净如月,也清寒如月。尤其那双眼,剑光一般,不论女子,或是男人,都绝难有这等英秀之气。可惜,那目光只冷冷扫过管豹,像是扫过路边一坨土块,停到楚澜身上时,才微露出些笑意。管豹也觉着自己是一坨土块,连让梁红玉那双红丝鞋踩过都不配。他惊呆在那里,被楚澜喝了一声才醒转过来,也才发觉自己嘴角竟流下口水。他顿时涨红了脸,慌忙擦掉。梁红玉却早已转身,哪里会瞧见一坨土块是否沾了水。 后来,楚澜从庄院里诈死逃离,躲到了红绣院。管豹因此见了许多回梁红玉,梁红玉却始终视他如土块,目光从未在他身上停过一瞬。管豹先还觉得理所当然,但时日久了之后,心里渐渐生出些怨怒。这怨怒如摩尼教义中所言之暗魔,一旦生出,便蔓延搅扰,不息不宁。 梁红玉有多美,便让他有多卑丑。这卑丑远胜于当年在乡里之时,不但令他羞愤,更叫他绝望。梁红玉如月,他便如粪虫,毫无存活之由。梁红玉死,他才能重新为人。 今天,楚澜吩咐他去烧毁梁红玉绣楼,他如同得了赦命。可烧死梁红玉后,他才痛惜无比,发觉这世间如夜,不能无月。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红丝帕,这是他从梁红玉那里偷捡到的,帕角上用银线绣了一柄剑。他攥着那帕子,又偷偷哭起来,哭得再哭不出时,才趴到桌上,哀哀睡去。 醒来时,已过午夜。街上早已没了人迹,店主老儿也歪在椅子上打鼾,只有他头顶挂的那盏灯笼还亮着。竟还没灭。他像死过一般,怔怔望着红绣院,心底又涌起一阵悲伤。眼泪刚要涌出,却发现一个女子从对街暗影里走了出来,梁红玉! 梁红玉竟一眼瞧见他,并朝他招了招手。管豹惊得顿时站了起来,见梁红玉又在招手,忙将那红丝帕藏好,快步走了过去。 梁红玉牵住他衣袖,将他拽到墙角僻静处,压低声音说:“管豹,你回去告诉楚二哥,我只求清静无事,不愿再搅进这些争斗。那紫衣人,明晚我送到金水河芦苇湾,让楚二哥船上等候。” 说罢,梁红玉转身便走了。管豹愣在那里,心里不住惊唤:她认得我!她记得我名字! 四、死肉 张用回到了家中。 三十多里夜路,既无乘骑,又没钱雇车马,更跛着腿,他却浑不介意,倒想试试自己会不会累倒在半途,尝尝何为筋疲力尽。他不愿再想那院里一连串凶杀,那些情景却不住在心头翻腾。这天下最聪巧的一群匠师,聚到一处,危境中只需一点疑惧,便能叫他们自相残害,三两日便不攻自灭。 张用甚而能想见十六巧临死之际各般神色情状,尤其李度和朱克柔。 李度临死之际,怕仍是那般痴怔。六年前,官家下旨在宫城中修造明堂。明堂乃祭天之所,西周始有此制,为天下建筑之尊。上圆法天,下方法地,八窗法八节,四户法四时,九室法九州,十二堂法十二月。国力极盛、万民安泰时,才有财力修造。西周衰亡后,明堂废弃数百年,直至两汉,才重又建成。之后又经魏晋六朝兵火纷乱,到大唐太宗贞观年间,政清时和,才欲重修明堂,却因议论纷杂,一直迁延到武则天临朝称制,自许受命于天,亲自催督,才终于造成明堂。但此明堂只存续四十多年,大唐衰落后,再无人拟造。 大宋开国后,太祖、太宗、真宗都无暇顾及,仁宗时虽曾议建,却因诸多异议,未能得施。后经英宗、神宗、哲宗三朝,直至当今官家登基,为崇奉古礼、彰显神圣、供奉九鼎,命蔡京为明堂使,每日役工数万,大修明堂。 那时李度才二十出头,却被命为枓栱大作头。张用也才和他初识不久,有天缠着李度,跟他进宫去瞧。工匠在上头架枓木,他们两个在下头瞧望,见那窗格雕得古奥又新鲜,不由得分神去看。不料顶上工匠失手,一块枓木掉了下来,正落向李度头顶。张用眼尖,手里却正在剥榛子吃,便一脚将李度踹到一旁,那枓木砸到了李度脚边,李度却浑然不觉,双眼仍盯着那窗格,慢悠悠说:“这恐怕是从西周铜鼎上头的垂鳞纹化来的” 念及旧事,张用想,李度不知是何等死法,唯愿他死时也正在瞧门窗或栏杆。不过,那院中房屋工艺极寻常,无甚可观之处。或者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