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方掌柜迎上前来,“曹县令有示下吗?” 严冰颔首,但并无喜色,“诸位进督陶署一叙吧。” 袁掌柜并不动身,“督陶署的茶再好喝,也架不住天天喝。严主簿,若真有示下就直说吧,喝茶劝诫之类不必了。” “诸位的请愿书曹县令已过目,”严冰非常直白地转述曹县令的话,“他的意思是,协饷一事诸位若实在有困难,可以人丁代替,男子入伍即可;若不能入伍,可捐资助军,每丁五百两白银。”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方掌柜发难道:“当初不是说好参与贡瓷的商家不会抽丁吗?” “惭愧得很,我已力劝,但是……” 众人自然明白“但是”什么。袁掌柜缓和气氛道:“想必严主簿会为瓷行从中斡旋吧?” 严冰十分为难的样子,“这……钱数上面,我倒可尽力一试,至于其它,曹县令是下了必成的决心的……”说到这里,他做了一个明显的眺望远处的动作。 众人不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长街的尽头,一队城防军列队向这边行来,枪尖上的寒光惊魂夺魄。好几个人梗着的脖子慢慢矮了下去。 严冰做了点戏,实是无奈之举。曹县令的原话本是“二百两”,但严冰如此才好让众人觉得官府有所退让。他从来不屑耍这种小儿的伎俩,这次实在山穷水尽了。 不几日,青坪的大街小巷贴满了告示,把上头文绉绉的词用老百姓的话讲出来,那就是“二百两买卖人命”。人人奔走唾骂,但有家底的富户却松了口气,花点银子能保家人平安,又比之前减少一半还多,竟觉可以忍受了。 于是衙门口冰火两重天。角门处川流不息,有钱人争相“捐资”,生怕名额被人抢走似的。告示下头穷苦人哭天抢地,生离死别。 种种怪诞,伍薇尽收眼底。 那日瓷商结伴“捐资”,寄虹、玲珑和吕太爷也到了。先前方袁二人率人请愿,寄虹是知道的,但她实在左右为难,只能躲在窑厂避不见客。这次达成一致意见后,她便以会长的身份出面,并请来了德高望重的吕太爷。 寄虹代表霍记、玲珑代表吕家,先后将以万计数的银票承到严冰面前。吕太爷目光里蕴着百年风雨,“这是吕家上至老夫、下至仆从,所有男丁的捐资银,我们吕家的人,一个都不会走。” 在座众人有汗颜,有钦佩,更多的是怅然。谁能如霍吕两家如许豪气?工人散了,窑厂就垮了。 严冰亲自送吕太爷上轿,向他深深施了一礼,吕太爷扶起他,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青坪有句俗话:风起看松岗,雨过观彩虹。严主簿,留步。” 玲珑没来得及与伍薇说话,只握了握她的手,送吕太爷走了。伍薇问寄虹是怎么一回事。寄虹三言两语讲完,感慨道:“还好我们有钱。” 这话听起来竟如此悲怆。 几天后,伍薇亲眼看见一个妇人一路哭喊着追逐抽丁的衙役,追到衙门口终于将他拦下,苦苦哀求,“我儿子还不到十四,还不到呢……求求差爷去了他的名吧……” 衙役满不在乎地说:“不是差一个月吗?走到军营正好够了!” 妇人依旧苦求,衙役不耐烦地推开她,“求也没用,我只按名册来。舍不得儿子就去捐资啊!捐不起能怪谁?”大步入内。 妇人被拦在外头,瘫在墙角崩溃大哭。头上,巨大的捐资告示上面,圈着粗粗的红圈的“贰”字格外醒目。 伍薇走过去,扶起她,“嫂子,你跟我来。”她带她离开了衙门口,所以不知道此时正有人在城门前破口大骂,与飞奔来县衙报信的守门士兵正好错过。 回到宝来,她提了二百两银子给那妇人,妇人当场就跪下了,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伍薇这么利索的人都拦不住。 她想起寄虹的话,“还好我们有钱。”这不是夸耀,是深深的无力。 当晚,她兑换了一沓银票,都是二百两的,每张前头附一页纸,一笔一划写上“小和尚”、“歪脖”……每一个船员的名字。她不知道官府的名册有没有他们,更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回来,但她得备着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