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多想啊。” 谢瑾华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他没有多想,分明是柯祺自己多想了。 床是一张,被子却有两条。 柯祺睡在了外侧。他和谢瑾华都没有起夜的习惯。但万一谢瑾华有事,柯祺睡外边也好照顾他。 见两位主子都躺下了,厉阳吹灭了灯,飞快走到床边,就在床踏上坐下了。 柯祺只见一个黑影朝着自己罩过来,即使知道他是厉阳,但因为厉阳的速度很快,他还是被吓了一跳,道:“厉、厉阳,你、你想做什么?”厉阳长得很壮实,就像是黑暗中一头行动无比敏捷的熊。 厉阳一脸无辜地说:“回主子的话,小的要给主子们值夜。” “那你也不用睡床踏上……我记得外间有张小榻,你可以在那里睡。”柯祺说。因这话说得太快,说完以后,柯祺又在心里过了一遍。他到了维桢阁中才不过一天,这里的大事小事按说都应该由谢瑾华自己做主,在没有摸清脉数前,他最好别僭越了。于是,他又侧过头问谢瑾华,道:“你觉得呢?” 谢瑾华竟先笑了两声,才说:“随厉阳自己吧。” 厉阳摇了摇头:“小的就在这里守着。” 柯祺不明白这对主仆在打什么机锋。其实,厉阳在外间守着也是一样的,就算谢瑾华有事,厉阳也能在第一时间进到内屋。不过,柯祺不再多劝了。因为他意识到,其实对于整个谢府来说,他还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如厉阳这样忠心的小厮不放心让他和谢瑾华两个人单独待着,这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柯祺只温和地说:“那你自己注意些,莫要着凉了。” “谢过柯少爷。”厉阳憨憨地一笑。 见柯祺不再坚持让他出去,厉阳在黑暗中松了一口气。他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第二日,谢瑾华要比柯祺醒得早一些。他们两个人的睡相都很好,晚上睡下去时是什么模样,第二天醒来时还是什么模样。厉阳已经起了,大约是去了外间,于是屋子里就只有谢瑾华和柯祺二人。 谢瑾华看了柯祺一眼,又收回目光,慢慢闭上了眼睛。 谢家的男人,其实都是些薄情的人,“冷情”二字是刻在他们骨血中的。也许十四岁的谢瑾华还不懂得什么是“冷情”,可在藏珍阁中的那些岁月却让谢瑾华想明白了。谢家的男人啊,心肠都是硬的。 比如说谢瑾华的父亲谢侯爷,他给人的印象是沉厚寡言,但在他的寡言之下,他是冷情的。再比如说谢家大少,他给人的感觉和谢侯爷很像,但在沉稳之下,他也是冷情的。而谢二的温和,谢三的纨绔,这都无法掩盖他们内心的冷情。再比如说谢瑾华自己,他的冷清之下藏着的其实也是冷情啊。 不争,是因为不在乎。 不妒,是因为不在乎。 不恼,是因为不在乎。 不恨,是因为不在乎。 于是,他们好像成了别人眼中的完人。但其实,这都不过是因为他们不在乎而已。 在这个谢府里,活得最真实的人唯有当家主母张氏,哪怕她有时候言辞粗鄙,脸上的表情也或狰狞或不屑都显得那么不讨喜,可是,和冷情的谢家人比起来,有着正常七情六欲的张氏才是鲜活的。 但话又说回来,其实冷情的人也往往是长情的。 谢侯爷的长情是他对那一株四季海棠的珍视,谢大的长情是他对整个谢府的重视。谢二、谢三还小,他们这个年纪,不过才刚刚开始遇见一些人和一些事,因此都还没有遇到什么值得他们去奋不顾身的东西。有着两世经历的谢瑾华倒是不小了,可是他一直活在方寸之中,也未曾遇见过什么风景。 谢瑾华不知道自己的长情会落在何处。不过,对于他来说,柯祺已经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了。 他感激他。 这份感激使得他把柯祺当成了是自己的责任。 如果一只猫是自己的责任,那么只要给它一碟小鱼干一个猫窝就好了。 柯祺却是一个人。 “他想要什么?”谢瑾华在心里问着自己。 “他想要进学。他有野心。”谢瑾华自己回答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但这还不够。也许……可以做得更多?”谢瑾华又问。 “照顾好他,直到时机成熟,直到他选择离开。”他继续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少年。”谢瑾华仍在自言。 “是啊,他很有意思。”他仍在自语。 自言自语是谢瑾华在藏珍阁中养成的习惯。那时的他不能为人所见,也不能和其他人交流,于是慢慢就养成了自己对自己说话的习惯。大概是因为他太寂寞了吧?人在寂寞中难免会生出几分软弱。 那些漫长的时光赠予了他博闻强识的本事,当然也要附带一些奇奇怪怪的后遗症。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