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婴沉默许久,小声问:“……怎么了?” 苏兰淡淡道:“阿娘……好像上了一个人的当,有些伤心。”双眸轻轻合上,唇边浮起苦涩的笑意,渐渐又淡去,睁开眼睛时,神色已然舒缓过来,对阿婴笑笑:“——不过没关系,这是最后一次了。” 曾几何时,在最青涩的年华,那般爱恋过一个人。 相逢相知相恋,本是最美好的意外,相离相别长相思,本是最刻骨铭心的痛。 ——终成空。 九万年的执着,九万年的坚守,原来只是一场骗局,一个笑话。 你……骗我。 而今,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亲手打碎了最后那一点记忆留下的遗憾和美好。 从此以后,便只当空梦一场,天涯陌路。 苏兰把阿婴放下,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的问:“阿婴乖宝宝,你父王……是不是有什么隐瞒了我?” 阿婴晃了晃两条腿,低下头:“他瞒你的,野狐狸不是告诉你了?” “看来你也不知……”苏兰若有所思,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亲了口,又抱起他:“回头再跟他算账。太子妃嫂嫂说得了些进贡的宝贝,叫我挑两件带回来,我们一起去瞧瞧。” * 天帝赐宴前,帝宫的来使先到了,带来了每隔一段时间,定然会按时送来苍龙王宫的玉葫芦瓶和匕首。 侍女捧上托盘。 苏兰看了一眼,神色不动,对那侍女道:“放下。你回去告诉来使——莫提本宫,就说太子说了,今日帝宫赐宴,他与本宫同行,一道送去。” 侍女把话原封不动带给了来使,来使犹豫片刻,领命回宫。 阿婴坐在台阶上,盯着玉葫芦瓶冷笑:“……说起来,怀贞真是我见过命最好的人,身为帝姬与他人有私,天帝老头子得知他的天劫将至,早算计上了,对怀贞和东海龙太子,那是乐见其成。父王老树开花,春心萌动,那更不用说。阿娘——”他抬起小脑袋,似笑非笑:“你和你那小情郎,运气实在太差。” “不,现在想想,运气挺好的。真成了,或者跟他走了……那才叫后果不堪设想。”苏兰有点心不在焉,目光落在玉葫芦瓶上。“父皇以我为饵,换沉楼答应奉上青龙族帝王和我的血——” “怎么可能。”阿婴嗤了声,提起父亲时,总是免不了面露嫌弃:“他能舍得让你流血?天帝老头子多好的算计,吃准了他千万年动情一次,必然犯傻,先是对他再三推脱,说你年幼,众多帝女中又最为贴心,他想在身边留个几千年,又说按规矩,怀贞悔婚,那便是怀嘉。至于你,谈婚论嫁的对象,应该是朱雀太子、玄武太子,不是他。” “后来,父王一再坚持,天帝老头子装模作样的,终于允了,提出一个条件——天后体质阴寒,父王需每隔几月献上一次龙血。谁都知道龙血大补,何况青龙帝血,父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当即便答应了。” “你们成亲后,父王数月进贡一次龙血,起初一切如约定,相安无事。可我出生后……那死老头子遣人来说,以前弄错了,要的根本不是他的血,而是融合了天选帝女和青龙帝王的幼儿之血,也就是我。” “父王气坏了,进宫质问他,死老头子不要脸——赐婚旨意一下,老头知道你怨他,反过来叫父王劝你献上祝祷。父王一直不会说话,对着你更不会说话,劝个头。父王说他言而无信,可耻至极,老头子说……” 阿婴起身,看向帝宫的位置,冷笑中带了一抹刻骨的恨:“他说,素澜以为你杀了司画小仙,你还想害了她唯一的父皇?”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低笑一声,又道:“当面对父王这般说,背地里,阿娘,你可知帝宫怎么传的?老头子天劫得以暂缓,洋洋自得,喝醉酒时,与旁人说——兽族就是兽族,空有一身蛮力,一辈子也不懂神族的智慧。” 他垂下眼睑,看着自己嫩白的手指:“其实,数月几滴血,根本算不上什么,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父王试了很多法子,用他自己的血替代,查阅古卷术法,但是没用……他总催我长大长大,只要长大了,死老头子就没办法了,我偏不要,我不要随便什么女人来给我孵化蛋壳。” 空气沉寂。 过了许久许久,他听见母亲的声音,很轻很轻:“只是这样么?” 心头一颤,无可抑制的酸涩起来。 始终不肯长大,始终困在这具可憎的躯体内,始终背负其实轻而易举就能褪下的蛋壳。 呵。 真正的原因么? 死老头子臭不要脸的威胁,害怕的,抱着一线希望等待的,岂止是他不善言辞的父王。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