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洵瞠目结舌,顾不上礼数,双眼牢牢盯住她,仿佛她生了八只耳朵十六只眼。 半晌他才道:“娘娘莫不是以为,凭你一人之力便可扭转乾坤吧?” 沈宜秋只作听不出他话中的讽意:“灵州是我的故乡,灵州城的百姓都是我的亲人,我势单力微,自知没有扭转乾坤之能,但我在城中,庶几可以为守城将士增添一二分士气。” 周洵默然,眉头拧得几乎打结,直到此时,他似乎才第一次用正眼仔细打量太子妃。 他们站在沙碛中,沈宜秋的背后是连绵的沙丘与寸草不生的贫瘠岩岭,太阳在她身后,将周遭染得仿若一片火海。 而眼前的女子总是令他想起京都常见的贵女,想起他的母亲与姊妹们。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仿佛用尺子量过,像一株修剪得宜、插在金瓶中供人观赏的白牡丹,美丽又脆弱,用指甲轻轻一掐便会折断。 她应该被服绫罗,云髻雾鬓,珠围翠绕,在玉阁金殿中抚琴作画、吟风弄月,而不该在这漫天黄沙里为难他。 他的恼怒已经成了愤怒,这被朝阳染得似要燃烧的沙漠,便是他心绪的写照。 现在他一点也不觉得这女子脆弱,她简直就像北地的杂草根茎,看着细细的一根,实则柔韧如丝,能将人活活勒死。 他冷哼了一声:“娘娘以为仆等是贪生怕死之辈?外敌犯边,身为七尺男儿,不能保疆卫土,却仓皇逃离,娘娘以为仆麾下将士心里好受?” 顿了顿道:“马革裹尸、肝脑涂地又如何,大丈夫何辞一死!”难道他们这些血性男儿胆气还不如一个弱质女流? 沈宜秋歉然道:“我并无冒犯将军与众将士之意。” 周洵意识道自己方才的倨傲,略微缓颊:“娘娘请恕末将失礼。” 沈宜秋道:“周将军义薄云天,我只有感佩。” 周洵道:“末将遣一百人护送娘娘回京,余下九百将士随末将前往灵州支援守军。” 沈宜秋微微蹙眉,旋即明白了他的顾虑,淡淡道:“周将军放心,若是城破,我定不会让敌军生擒。” 她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把花里胡哨的鎏金嵌宝小胡刀,拔开刀鞘,刀身映着朝阳,仿佛染了鲜血。 周洵心头一震,竟有些茫然,眼前的女子不过十五六岁,面容甚至有几分稚气未脱,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将死生大事看得这样轻? 太子妃似乎猜到他所想,将刀收回鞘中,扣回腰间,低头看了一眼刀柄,眼神柔和了一瞬:“只愿用不着它才好。我这条命就托赖周将军了。” 这话近乎耍赖,周洵嘴里发苦:“娘娘千金之躯,实在不该赴险。末将不可违悖殿下之令……” 沈宜秋道:“太子殿下临行前说过,殿下不在时,请周将军暂且听我调遣。” 周洵无言以对。 沈宜秋又道:“我虽不能上战场杀敌,但关键时庶几能派得上用场。” 周洵心微微一沉,他明白她说的是实话。 沈宜秋见他神色松动,乘胜追击:“周将军放心,将军既是受我调遣,所有责任自然由我一力承担。” 周洵皱了皱眉:“但是殿下若是知道……” 沈宜秋道:“议和一事至关重要,不可让殿下为此分心,所以还望周将军守口如瓶,切勿将我一起回灵州的消息告知殿下。” 不等他接话,她接着道:“这是我的主意,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周洵踌躇半晌,终于咬咬牙道:“是。” 随即又忧虑起来:“然而殿下目光如炬,率众返回灵州,他定然得知。”一千兵马返回灵州,动静可不小。 沈宜秋眼中露出淡淡的慧黠:“周将军可知道?骗人要半真半假才像,你在军报中就说受我调遣回灵州守城,派了一百精锐护送我回长安。” 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叠信笺:“有劳周将军派一队人马,仍旧按着回京的路线走,到沿途的驿站,便将这些信依次寄往凉州。” 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