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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沈湛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的嗓音平凉如水,“自圣上登临大宝,微臣便知何为君臣有别,从那以后,不敢再唤陛下‘六哥’。”

    “可你在心中,还是唤朕‘六哥’”,皇帝望着沈湛道,“是朕负你,负了咱们君臣同心的誓言……”

    “……君臣同心……”沈湛轻笑着道,“陛下是君,高高在上,明察秋毫,微臣的心思,陛下总能看得一清二楚,看得一清二楚后,还总是纵着臣,可微臣看陛下,却是雾里看花,圣意难测。”

    皇帝不语,听沈湛继续道:“陛下是九五至尊,大权在握,遇事果决,雷厉风行,而微臣却是无能之辈,优柔寡断,事事无成。”

    皇帝喉头酸涩,“……你是为朕弃武从文,放弃了许多,荒了这些年,也是因比朕重情重义,才会事事牵绊……”

    “陛下高看微臣了”,沈湛打断皇帝的话,淡笑着道,“微臣出身公侯之家,生来不知人间疾苦,幼时承蒙父母家族庇佑,后有幸结识陛下,又一直承蒙陛下护佑,未历风霜磨练,养成了这般遇事不决、事事求全的性子,自小就拥有太多的微臣,对许多世人追求之事,无欲无求,平生唯有三愿,可这三愿到如今,一件已是遥不可及、此生无望,一件已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这最后一件,到眼下,也已是岌岌可危……”

    说至此处,沈湛忍不住自嘲出声,“回想微臣过去二十一年,真真几是一事无成”,他站起身来,朝无言深望着他的皇帝,拱手告退,嗓音沙沉,“赴边之事,多谢陛下成全,这一去,微臣定尽心尽力,看看臣此一生,还能不能真正做成一件事。”

    沈湛转身欲走,却忽听帘内传来婴儿哭声,他循声望去,见帘后清影正抱着孩子哄慰,也不知已在那里,静站静听了多久。

    ……日思夜想之人,就只有一帘之隔,上次相见,是在夏夜莲池,如今,已是初冬,欲走的脚步,像被粘在原地,迈不开去,凝望的眸光,也难以移开分毫,他这一去,生死难料,世事难料,还能不能回来再见,再见时又是何等情形,殊难预测,也许这一走,就是永别……

    内心隐忍的激勇,终如火山迸发,迫得他迈开脚步,她也正好抱着哭啼的孩子,打帘走了出来,他在她身前站定,静默地望着她,她亦静默,只怀中的孩子,依然哭啼不休。

    短暂的沉寂后,她低头轻道:“不知是怎么了,总也哄不好……”

    沈湛微愣片刻,才意识到她是在对谁说话、又是为何走出,静默坐着的皇帝,似也才反应过来,起身近前道:“让朕抱抱看……”

    他将孩子抱入怀中劝哄,一声声地唤着“晗儿”,晗儿却哭得更凶了,皇帝无法,只得将孩子放回温蘅怀中,摸了摸他的小手小脸,感觉有些暖热,但也不知是哭热了,还是真病了,轻对温蘅道:“朕传太医来看看吧。”

    沈湛听温蘅轻轻“嗯”了一声,听皇帝急命人传太医,更是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多余,像是连存在在这世上,都已多余,他心知该走,双足却仍是迈不动,心底悲凉地升起一念,何必为人,何必生而为人,若为她所钟爱的金玉饰物,若为她窗前的芭蕉海棠,这一世,倒可长长久久地伴着她……

    沉默无言地看她最后一眼,沈湛垂下眸光,拱手欲退,却碰到了一只哭得乱挥的小手,小手捉住他一指,紧攥不松,小小的人儿,也在她怀中朝他看了过来,抽抽噎噎地渐止哭声,一双清如水葡萄的墨亮眸子,盛着他的倒影,一瞬不瞬地盯望着他,映着他的全部。

    暖烘烘的小手,将他微凉的手指捂热,一直到夜里,都似余温犹在,沈湛轻抚着指腹,静听着书房中的母亲,冷声肃道:“容华不中用,这么久都没动手,不能再等下去了,元弘要以定国公府谋逆案为契点,向母亲开刀,他算盘打得是响,可母后早留有后手,这次你和陆峥带兵赴边,母亲人在京城,会继续谋划,如能及时‘名正言顺’,自是最好,如果不能,成败就在你身上了。”

    华阳大长公主语调冷肃,心底却因谋忍多年终可动手,而热血激昂,她难掩眸中快意,却见儿子似是听得走神,紧握住他的手道:“明郎,母亲与你姐姐的性命,武安侯府的世代荣光,全托在你的手里了,你万不要让母亲失望!!”

    沈湛望着母亲寄予厚望的热切神情,望着她鬓下藏掖的几丝白发,蜷起手指,轻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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