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力总是惊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对她们来说,只要能安安稳稳不被人嘲笑和挤兑,就已经很好了。 直到她们十二岁那年。 那一年是个寒冬,大雪封山,物资严重匮乏,饥饿是会把人变成魔鬼的,每家每户都紧紧地护着自己唯一一点儿粮食,方圆能吃的东西都被人搜刮干净了,但是无济于事,冬天漫长的让人绝望。 母亲在这样严峻的形式下依旧坚强地活着,外婆依旧每日两餐送着,早上天没亮就过去,晚上等天黑,域城的人以为母亲早就死了,她只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悄无声息地活着罢了。 外婆是青堂的管事——那种类似佛堂一样的地方。青堂的供奉都是外婆在掌管,那一年冬天,什么都吃绝了的时候,外婆把供奉偷偷拿了出来,有不少粮食,但是总归也是不够分的。 外婆说是家里余粮,但大家都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谁家里会有余粮,只是大家都默契地装作不知道这是青堂的敬奉,生死之下,坚固的信仰也崩塌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任何事都能触碰到每个人脆弱的神经,比如一个疯子,像个动物一样锁在山洞里,却按日被供着吃食,正常的人都快要被活活饿死了,一个被魔鬼诅咒的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活着? 甚至有人猜测,域城的厄运,都是那个女人带来的。 外婆忧心忡忡,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很快,群众的怒火越烧越旺,大家在一个又冷又饿的早晨聚集起来,打算替天行道。 鬼妹清楚地记得母亲死去的那一天是个严冬的早晨,域城人靠天吃饭,冬日冷的呵气成冰,顶多也就烧个木炭取暖,连炉子这种东西都很少见到的地方,更遑论暖气了。 那天早晨极冷,水缸里的水结了有半尺厚,屋檐上冰碴子像半透明的刀刃,寒气逼人。 鬼妹醒来的时候找不见姐姐,外婆也不在,往常这个时候,外婆已经从山洞回来,开始洒扫做饭,姐姐会在屋子里温习功课,域城也有学校,虽然很差劲,但总归聊胜于无,母亲生平最大的志愿就是两个女儿能够变得有文化,不要像域城人一样野蛮又粗鄙。 院子里很静,静得像是后半夜无人的时分,她站在屋门口甚至能听见院子外那条大黄狗微弱的哆嗦和呜咽。 她怕冷,躲在院子里划了根火柴,烧了些柴火取暖,悄悄的,只敢用小柴火,把手放到火焰上烤,目光还要搜寻着,生怕被人看到,毕竟大雪已经缠绵了数月,连干燥的火柴都成了奢侈品。她也不愿意浪费,但她实在是太冷了。 她记得卫峥是在近中午的时候回来的,头上身上都是雪,衣服上很脏,湿了的地方结成冰,混着黑色的灰烬一样的东西,脸上的寒气和阴沉比身上更甚。 卫峥平静地去换了衣服,直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时候,整个人才像失控了似的瑟瑟发抖起来。 她脸色很可怕,鬼妹甚至都不敢靠近她。 后来才知道,那天穷途末路的众人打算聚众讨伐母亲,外婆对卫峥嘱咐,要她赶快去把母亲送到另外一个隐蔽的地方,自己去拦那些人。 卫峥连跑带爬地赶到那里,彻底疯了的母亲,丝毫不能体会形式有多严峻,无论怎么哄怎么说都拒不配合。 十二岁的卫峥,生拉硬拽地把她拽离那里,半路的时候,母亲却闹起脾气,又叫又闹。 卫峥无力地哭了一路,看着母亲的样子,忽然也觉得这样一个人,活着做什么呢?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像个畜生一样被关在那里,不用被人指指点点,不用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苟且偷生。 这样的想法一起,再收不住,终于在一个山崖的地方,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母亲跳大神一样又跑又跳,最后失足跌落。 她起初很平静,只是声音彻底消失的时候,她趴在那里往下看,心脏才狂跳起来,她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杀死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曾给她温暖和无限庇护的女人,那个疯了五六年,却倔强地活了五六年的女人,被她这样轻易给杀死了,生命的坚韧和脆弱相隔只有一线。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