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师父说,“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陆则拧起眉。 “那时候,连我都才五岁。”周师父说,“她还不到一岁,路不会走,话也不会说,她怎么可能记得那首曲子?这不可能。” 周师父说完,两边都安静下来。 感觉可能说谎,数据却不会说谎。 亲子鉴定表明他们确实有着同源的线粒体dna,他们从血缘上看有亲缘关系。 漫长的静默过后,周师父终于和陆则吐露了一段过去。 那时候他不到五岁。 母亲怀着妹妹,日子虽不好过,一家人却也咬牙撑着。妹妹生下来后,父亲总是反反复复给他们拉同一首曲子,那曲子欢快又美好,听着仿佛能让他们忘记了饥饿和寒冷。 可惜美好是短暂的,母亲产后没得到照顾,身体越来越虚弱,没过多久就离开了他们。 父亲痛苦不已,似乎失去了继续支撑下去的意念,在一个无人的夜晚跳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父母草草下葬之后,有对没儿子的夫妇决定收养他传承香火,不过他们不打算养女儿,就把他妹妹扔到了路边。他哭过闹过,最后趁着别人不注意,走了好几天山路偷偷跑出去找妹妹。 可惜当他凭着印象走到那棵大树下时,妹妹已经不见了。 他在大树下哭了一整天,被个修鞋匠捡回家。 那时候大家都吃不饱饭,自己孩子都可能扔掉,很少有人会捡女婴回去养。 修鞋匠反复告诉他,那么冷的天,他妹妹肯定已经没了,让他早点死了心。 他不信,他妹妹那么小,都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怎么可能就那么没了? 可是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等他一天天长大,继承了修鞋匠的手艺,也试着攒钱登报找过人,可妹妹身上没什么胎记,也没什么信物,最终也没能找到人。 时间一久,他慢慢也放弃了,虽然依然习惯性坐在大树下等着,心里却也清楚自己不可能等到妹妹回来。 现在,陆则告诉他有人认出了那首曲子。 那首曾经让他们一家四口拥有那么一小段美好记忆的曲子。 这让他怎么能相信? 这让他怎么敢相信?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周师父声音有些颤抖:“你不要骗我。” 陆则认真地说:“我没骗您。你可以问威哥,我就是让威哥悄悄取的样,检测机构也是国内最有名的那家,结果绝对信得过。我先提前把结果告诉你,接下来可能安排你们见一面。” “她在你们那边?”周师父忍不住问。 “对。”陆则说,“她是窈窈的外婆,窈窈你以前也是见过的,现在她是我女朋友。” 周师父没想到自己曾经和妹妹离得那么近。 陆则找了女朋友的事他们也是知道的,还在讨论他们到时候去喝喜酒是坐飞机还是坐高铁。说实话,两样他都没坐过,要不是陆则要结婚,他也不会考虑远行。 窈窈是他妹妹的外孙吗? 周师父挂了电话,找出张镜子照了照。 他眼睛半瞎,得眯着眼认真看才能看个大概,自然不太照镜子,更不在意自己外在看起来如何。 现在他感觉自己有点邋遢,胡须有点乱,头发也略长。 周师父回房间翻找一通,找出陆则逢年过节寄给他们的衣服,他一直觉得自己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穿新衣服纯粹是浪费,旧衣服旧外套应付应付就好。可现在不行,他得穿得体面些,不能丢妹妹的脸。 周师父找出套衣服换好,下楼找了家理发店,让人给自己把头发和胡子都理一理。 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说得还真不错,他这么一捯饬,看起来很精神。 把自己收拾好了,周师父带上钱和身份证,拄着杖拦了辆车去机场。 机场的服务很到位,哪怕周师父眼睛不好,在志愿者的指导下也买了票,又在志愿者的指导下走到候机室坐下。 周围有不少人在说话。 换在平时,周师父绝对不会一个人到这种人多的地方,可一直到坐在候机室里,他胸膛里那颗鼓噪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可惜他的眼睛现在看不太清人了,不能好好看看妹妹长什么样,但是,至少妹妹还活着。 他的妹妹还活着。 他这一辈子,恨父母丢下他们兄妹俩,恨那对夫妻把他妹妹孤零零扔在大树底下,他恨世道不公,恨所有一切。他最恨的就是自己当年太小,眼睁睁看着妹妹被人扔下。 人生短短数十载,他一直苟且生活,既不怎么想活,也没有去死的念头,糊里糊涂就快过完一辈子。 他原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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