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稍哑,如寒泉自山巅汩汩而下,又夹带轻拢慢捻之意,“今日你来,可是考虑好了?” 陈鸾抬眸,对上男人幽深如墨的一双眼眸,笃定地点头,轻声道:“考虑好了。” “我不想入东宫。” 书屋中横亘着一方紫檀嵌玉石屏风,上头雕的山林虫兽,活灵活现惟妙惟肖,陈鸾话音才落,眼泪珠儿就猝不及防从眼眶中滚落出来,砸在素白的手背上,温热的一小汪晶莹。 前生今生,那样多的委屈,看似一手好牌,实则穷途末路不知去路何方。 一出生即是天之骄女,陈鸾有自己的骄傲,她可以因为心底纯粹的欢喜而跟在纪焕的身后,却无法直视需要低头求他帮忙的自己。 可不得不低头。普天之下,若说还有人能帮着她避此劫祸的,也唯有他。 这就哭了。 纪焕狠狠皱眉,却无法压制自心底最深处而起的悸动与欢喜,全因她那句不喜。 他将雪白的帕子递到她跟前,修长的手指如同笔直的青竹枝,声音清冽,“不想入,便不入了。” “莫哭。” 陈鸾用帕子细细擦过眼角,想着此刻眼睛与鼻尖定是通红了,便又将面纱拿出系上,只露出一双如洗的杏眸。 纪焕知道她生得好看,可引人心动的,从来不是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庞,而是眉心之下,那双含着朦胧青烟,沁着汪汪碧水的眼眸,诸天星辰皆在其中。 只在这双眼瞳之下,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那些纵情声色的男人也无甚差别,能在这美色中沉沦一回又一回。 他也是俗人。 若不是朝堂风云变幻,镇国公府又不是寻常的小门小户,他又何至于强自按捺着等到现在,险些亲自将自家小姑娘推到别人的怀中去? 总想再等等,想给她世间最体面。 陈鸾丝毫不知他心中所想,她不是毫不知事的三岁孩童,自然知他轻飘飘一句应承下,得在京都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抿了抿唇,迟疑片刻,轻言道了声谢。 纪焕漫不经心地颔首,踱步到窗前,白色压金边的靴子上祥云朵朵,男人平和下来,敛了眉目的阴鸷狠厉,如天上的谪仙一般清冷出尘。 “退了与纪萧的婚事,这京都的少年俊杰,没有敢娶你的。”他背对着她,坚毅的下颚如最硬的山石,极淡地提醒。 他的胸口滚烫,心尖上站着娇无力的小姑娘,今日她踏入这皇子府,那今后无人可觊觎她,欺辱她,算计她。 四月末的风已然有了一丝热意,陈鸾面色平静,道:“来时我就已想明白了,不入东宫,哪怕余生古佛青灯长伴,亦是无悔。” 如果这是高门贵女生来不可推拒的宿命,她为了躲过前一世的噩梦,哪怕住在山寺里,日子过得清苦一些,也是愿意的。 没有人知晓,她到底有多厌恶那些叫人猝不及防的尔虞我诈。 男人冷然挑眉,缓步走到她跟前,手指微动,便揭了她那层遮盖表情的面纱,轻薄的面纱飘落在地面上,陈鸾愕然抬眸,却见他修长的手指来势不减,直接落在她泛着红的眼尾处。 时间恍若静止,万籁无声。 陈鸾微微瑟缩一下,他在战场舍生厮杀过,常年握刀握剑,手指尖并不光滑,布着粗砺的茧子,而且带着凄冷冷的寒意。 纪焕从喉间极低地笑了一声,沉沉哑哑的,鼻尖的热气蹭在陈鸾的脸颊上,她迷瞪瞪地眨了眨眼,大气也不敢出,脸颊慢慢生出红晕来。 “你瞧我这皇子府如何?” 男人眼里突然现出零星的笑意,极短暂的一瞬间,稍纵即逝,陈鸾还未反应过来,纪焕就收了手离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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