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笑了,“不错,确有。”他低头望着怀中儿子,“若是溆儿,会如何做?”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为了己身之利而抱团取暖,再正常不过。便是去异乡做活,还得寻几个同在一处的老乡处着,彼此好有个照应。这是天性本能,也是实际需求,避无可避。 朱常溆这几日苦思冥想的事,就是这个。他在当年没能阻止,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唯一能得到安慰的,就是现在没有当初闹得那么厉害。拔高内廷的权势,让无儿无女只能依靠皇权的太监们去与朝臣们斗,并不是不行。只是风险太大,一着不慎,就会前功尽弃。这样的事,本朝比比皆是,并不是独一份。 朱常溆是见过魏氏掌权时的模样的,虽然有效,但未必治根。况且权利一旦发生倾斜,不可揣测的人心渐渐脱离控制,最终在野望下酿成大祸。这样的内耗,不是朱常溆想要再次看到的。 看到儿子在苦思之后摇头,朱翊钧道:“借力打力,兴许是眼下最好的法子。”见朱常溆抬起头来看自己,笑了一下,“你皇祖父去得早,外朝有文忠公,内廷有已经过世的冯大伴,他们二人是好友,亦是有相同利益之人,所以能走到一块儿去,共同扶持彼时年幼的父皇襄助协理朝堂。” “但现在不行了,是吗?”朱常溆闷闷地道,“文忠公固有大才,却只一个。申元辅的性子说好听是软和,说不好听就是圆滑。能登首辅之位,又为状元,其才必不用疑。但其心不正。” 申时行在朱翊钧心目中的地位极高,虽然的确受到不少言官的弹劾,但周围人从没这样对朱翊钧说起过申时行。这样的言论,对朱翊钧而言有些新鲜,却也感到诧异。不过他并不会因此而责怪朱常溆。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最喜爱的儿子,还因为经过文忠公一事后,朱翊钧清楚地明白了人非圣贤这个道理。 非圣贤,就会做错事。文忠公固然小事上有错,但对大明朝,对朱翊钧自己,却是一心一意。斯人已逝,现在想起的,就全是好事。 朱常溆仰起头,“父皇,我听说申元辅废了不少文忠公当年定下的条令。他还是文忠公一手提拔上来的,这样做,真的好吗?文毅公当年利用舆情,想让文忠公后人被籍没,他也没替文忠公说话。”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朱翊钧淡淡道,“非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旁人之言大都不可信。” 朱常溆低头不说话,玩着自己的手指,周身萦绕着委屈的气息。 朱翊钧叹了一口气,把快滑下去的儿子抱紧了些。“当年的事,父皇……也有些错。”心里到底有些不服气,拿手比划一下,“不过错就这么一丁点。” 朱常溆心里有几分鄙夷,环着父亲的腰却紧了几分。 “文忠公固为能人,却也有错,是也不是?”朱翊钧替儿子分解道,“条鞭法亦有不是特别合适的地方。就拿商税一事来说,当年祖宗定下之时,怕是谁都没想到,之后大明朝会因此少了这般多的税赋。如今父皇有心弥补,却也受人掣肘,处处为难。” 朱常溆点头,“虽然朝臣们总拿礼法、规矩来说事,但其实太|祖自己就是头一个破了规矩的。” 太|祖当年定下了有嫡立嫡,但建文帝是其庶孙,并非嫡孙,亦非长孙。 朱翊钧笑着戳了戳儿子的额头,“这等话,咱们关起门来说就好,可不许在外头说。”见朱常溆乖乖点头,心下稍安,“父皇并非大才——这还是你母妃点醒的我。自小,你皇祖母、冯大伴还有文忠公,就对朕说,要做明君、圣君。可若人人能做得,为何史书上只记了那么几个?虽说事在人为,可一念之差就会做下错事。” “所以父皇后悔当年籍没文忠公家吗?”朱常溆小声问道,眼睛亮亮的。 “嗯,后悔,很后悔。”这是朱翊钧心里永远的一根刺。是他亲口对临终前的文忠公说“唯看顾先生子孙”,可自己却未能言出必行地做到。张家此后都不会被重用,不仅仅是自己心里有几分膈应,愧疚自己害死了张敬修,也是因为一旦重用,舆情必不会放过自己和张家。 他注定要亏欠张家。 “父皇。”朱常溆蹭了蹭出神的朱翊钧,低低叫了一声,“你会办了申元辅吗?” 朱翊钧回过神来,苦笑着摇头,“不会。”他摸了摸儿子,“没了首辅,还会有旁人。党争不可挡,乃是人性。只能缓和。” 父子二人在屋内低声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