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朱翊钧在得了消息的时候,还在乾清宫里翻着奏疏,听了这话就看不进去了。他让田义备了銮驾上仁寿宫去探病。 陈太后这辈子生育并不多,唯一一个公主还早早地就夭折。她打心眼里就把朱翊钧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疼爱,偏这个孩子的娘还活得好好的,言行上不能逾了矩。 这般克制着的情感,落在朱翊钧的眼里就成了与生母的极大不同。母后绝不会像母亲那样说出让自己退位,潞王登基的话,也不会几次三番地让自己给舅家恩赐,更不会在国本上给自己添堵。 现在想起来的,样样儿都是好的。 朱翊钧坐在床前,望着陈太后枯槁的面容,手轻轻拂过她蓬乱如杂草的白发。小的时候,有一次他病了,被父皇勒令搬出坤宁宫的陈太后特地从冷宫偷偷跑出来看。自己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连发髻都没顾得上梳的陈太后蓬乱着头发顶着一双哭成红枣样儿的眼睛在床边看自己。 现在这个人要走了,像皇祖父,像父皇,像文忠公一样。 朱翊钧没能等来陈太后清醒的时候,就先被陈矩给叫走了。武英殿大学士带着奏疏在乾清宫里等他。 銮驾刚离开仁寿宫,陈太后就若有所觉地睁开眼。空气中还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是朱翊钧惯常爱用的熏衣香。 “陛下,来过了……啊。”陈太后很确定。她笑了笑,满是皱纹和斑点的脸皱成了一团。“皇贵妃啊,以后让陛下他,别来了。前朝事多,不必为哀家费神,多跑这一趟。” 郑梦境将她扶起来,小心翼翼地喂着药。“这是陛下的孝心,娘娘啊且受着才是。” 喂进去的药,吐的多,咽下去的少。郑梦境时不时就要放下了勺子,用丝帕给陈太后擦去嘴角漏下来的药汁。 陈太后艰难地喘着气,望着郑梦境眼下的青黑色,“你也别忙活了,只管照顾好自己就行,瞧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自己个儿的,身子,哀家心里,明白的。”她缓缓抬起手,推开了药碗,“不过,没几日活头了,再多的药,喝了也是无用。” 郑梦境死死抿着嘴,用力眨巴掉眼中的泪意,扶人躺下。她牵着陈太后的手,低低地挑着宫里的趣事儿说,将陈太后哄睡了,才无声地哭出来。 万历二十四年,七月戊寅,仁圣懿安康定皇太后崩。 王喜姐擦了脸上的泪,“差个人去宫外,知会荣昌一声。” 郑梦境捏着她的手,用了点力道,“娘娘万莫哀毁伤身。” “我自省的。”王喜姐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又让人跑了趟乾清宫,看看朱翊钧下了什么旨意不曾。 帝后一道道的手谕从两宫发出来,阁臣们率百官上奏恭慰。皇子皇女们换上了孝服,等着丧事的正式操办。 出人意料的是李太后是哭得最厉害的那个。与陈太后相伴多年,年纪相仿,如今斯人先一步去见了祖宗,再念及视不了物的自己。李太后觉得,自己兴许也离大限不远了。而自己一旦撒手人寰,不成样的李家又当如何?思及此,哭得越发厉害,劝都劝不住。 朱轩媖也入宫哭了一遭,之后就在宫里住下——王喜姐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些,不得不令她忧心。徐光启则以驸马的身份,一直伴驾。几位皇子免读百日,替仁圣皇太后守孝。 仁寿宫里的哭声不断,内外诰命,只要还能下床落地走路的,无不入宫哭丧。 偏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坤宁宫出了事。小厨房里的一场火,酿成了大乱。因宫人们都忙着陈太后的丧事,所以一时救火不及,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凶猛,在烧毁了坤宁宫后,竟叫风一吹,往乾清宫那里蔓延过去。 徐光启护着朱翊钧到安全的地方,陈矩、田义呼喊着宫人们去将水缸里的水取出来灭火。 然而于事无补,乾清、坤宁两宫在这场大火中尽数被烧毁。 朱翊钧望着打扫宫人们,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祸不单行啊。被烧毁的宫殿,怕是还得再从私帑里拨出钱来修缮,自己念兹在兹的火器怕是又要推后了。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