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想,走到门口,甄父却又忽然顿住了步子。 此时天已傍晚,夕阳将落却仍旧恋恋不舍的洒落下金红色的余晖,漫天彩霞如火如荼,绮丽无以绘,壮美无以拟。 甄父顿足,立在院门口,回首看着自己的女儿。 都说“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自家女儿眼下也才刚过了十四生辰。如今,她站在暮色中,夕阳的余晖照在她乌黑的发顶,抹上一层淡金色的薄光,颜色淡淡的。虽身量已渐渐长成,可衣裙拂动间依旧能够看出女孩的单薄纤弱。 仿佛是日暮时的轻烟,淡淡的一抹,轻薄无比,被风一吹便会散开。 …… 想着女儿以往吃过的苦,想着入京后受的委屈,甄父心中愧疚更甚,眸中似有些许复杂神色,就连声音也低了下去:“如今想来,这些年我为人子、为人父,实是错了许多……” 甄停云闻言,微微垂下眼去,正好能够看见自己那双淡青色的绣鞋。 上面绣着鹅黄色的蝴蝶,只是沾了些许泥泞,蝴蝶也不似早前鲜亮妍丽。 一如甄父微微沙哑的声音。 “当年,你母亲才过了月子便抱你姐姐上京寻我。那时候,她形容憔悴,几乎都要抑郁成疾,我与她少年夫妻,感情甚深,见此自然痛惜不已,深悔留她一人在家。又有岳家出面劝我说‘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她们婆媳不合,甄家后院不平,我便是在外做官必也要受此之累……所以,我就默认了留你祖母在乡,带你母亲外放之事。哪怕,她事后不提接你,我也就听之任之,并未多劝。当时,我也觉着留你在陪在你祖母身边也是个慰藉,多少也宽解老人家的寂寞苦闷……” “那时候,我只考虑到她们婆媳一向不合,若强行一处只怕是要生出仇怨事端,倒不如分开些时日,经年再见,彼此也都成熟了,没了那些激烈情绪,想是可以看淡往事,好好相处……如今想来,不过都是借口,是我当时太年轻,只顾着自己,只想着得些安宁不想却犯了大错——母子不能一处,十余年不曾尽孝,反累老母忧心;父女不能一处,我儿明明有父有母却仿佛无父无母,此其一。” “其二,我外放为官,一心仕途,家里妻儿和美,虽心里也惦记着你和你祖母,说来也是有限。虽常写信回去,也常叮咛你母亲捎东西回去却从未真正放在心上,否则也不至于叫我儿吃了那么许多苦头。” “停云。”甄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是想要将自己胸中的郁气一叹而尽,“是为父对你不住。” 甄父能够将话说到这里,已可见其真心。 甄停云心下亦是难受至极,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父亲其实也没有错。” 事实上,甄父当年的那些决定对他而言确实是算不上错——事有轻重缓急,人也如此,甄父不过选择了对他更有利的一边罢了。 世人都是爱己更胜旁人,也只有神佛才会大爱无私。 而今,甄父能如此坦然的说起过往,对她言错,委婉致歉,哪怕甄停云也不得不动容。 她仰头看着甄父,端出郑重神色,先开口宽慰了对方:“还请父亲放心,我从未为此怪过你和母亲。” 甄父却并未放心,仍是神色沉沉,显然不怎么相信这话。 甄停云不动声色的挑高细眉,神情渐渐柔和下来,她与甄父回忆着道:“还记得我小时,父亲给祖母写信,提到姐姐,信上说‘犹记倚云幼时,爱娇爱闹,总坐不住,只得抱她于膝上,一句句的教她念诗。稚子天真,童言无忌,时时逗我开颜,且爱且恼。幸而她如今已是懂事,能够安坐桌前,认真练字,每日如此,寒冬酷暑从不懈怠,殊为难得。惜不为男儿身,否则儿子后继有人,此生无憾矣’……” 她一字一句的背诵着那封令她记了很许多年的旧信,或许,甄父自己都已经忘了这封信,可她至今记忆犹新。 背到最后,甄停云眼眶微红,声音仍旧是清朗的,认真的:“我当时便想,父亲既是喜欢姐姐这样努力用功的孩子,我也要更加的努力用功才是。” 甄父听着听着,眼眶不觉也红了,只心下不忍,只得微微撇过头去。 “小时候,我总想着,一定要似长姐一般成为父母的骄傲,让父亲母亲写信去与旁人炫耀才是。如今想来,这想法虽是幼稚天真却也是没有错。”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