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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镜里看见他嫌恶的神情,几乎咬牙切齿。他手上拿着块湿布,发狠地擦着自己肩膀上和手臂上被刘得意触摸过的地方,即便皮肉和刘得意的手还隔着一层布料,沈玦也似乎恨不得把身上的皮都剥下来。

    “别擦了!”夏侯潋夺过沈玦的布,道。

    沈玦怒道:“你干什么!”

    “你想掉层皮是不是!”

    “我的事儿不要你管!滚开!”

    看到沈玦满脸怒容,夏侯潋心里倒踏实不少,之前绷着一副死人脸,夏侯潋才忐忑不安。

    “你别动。”夏侯潋打开多宝格,拿出一块胰子,细细在沈玦的肩膀和胳膊上打出沫沫,再用手掌轻轻搓了一通。夏侯潋因为常年握刀,手掌布满茧子,粗糙得很,摸在胳膊上却意外地舒服妥帖,沈玦耳根霎时间红了,嘟囔着说:“都说了不要你管。”

    夏侯潋白了他一眼,道:“知足吧你,上赶着伺候你还给我摆脸子,我平日自己搓澡都没这么用心。”夏侯潋确实这辈子洗澡都没这么用心过,他像在擦最名贵的青花瓷,生怕碰坏了揉碎了,就差没打上蜡了。

    他也不知道是怎的,只觉得沈玦这样的人,生来就该是得人敬仰,受人膜拜的。他有这么好的相貌,又满腹诗学,谁人能比得过他?他本该待漏在朝,名留青史,不求荫及儿孙,也能登廊入庙。老天作弄,现如今,他却当了一个内臣,功名成了流水,子孙也成了泡影,竟还要被四喜、刘得意这样的腌臜人糟践。怎能让人不痛,不恨?

    天意难违,天要你跌进泥潭,就算长出金子打的翅膀,天也要熔了它。

    夏侯潋忍住心底泛起的酸楚,用洗脸布沾了水,将沈玦胳膊上的沫子擦干净。细细密密的沫子溶进布里,露出底下光滑的肌肤,那胰子掺了桂花香料,让他的手臂泛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桂花香,闻着很是舒心。

    “行了,干净了!”

    沈玦偏过头,低声道:“脸上也要。”

    夏侯潋应了声,把胰子沾上水,在他脸上轻轻蹭了蹭,再用指腹轻揉。

    沈玦心里泛起奇异的感觉,像有根羽毛撩拨他的心头,痒痒的。他想把夏侯潋的手拨开,又舍不得,正来来回回纠结着,夏侯潋已经帮他收拾完了。夏侯潋收回手,把洗脸布丢进盆里的时候,沈玦竟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宫里头并非没有对他好的人,只是他心里藏着防备,筑着高墙,和谁都相敬如宾,隔着一层似的。受了苦,受了难,只能往肚子里吞。他习惯了忍耐,这也没什么。可一面对夏侯潋,他一下就松懈了。

    真好啊,他想。他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走在莽莽苍苍的世道上,走到毛都脏了,爪子都破了,忽然寻到了一片遮风避雨的棚子。从今往后,就算在外面挨了多少打,遭了多少罪,起码有个地方可以歇息了。

    然而他似乎想得太好了些,这个棚子明显有些漏风——夏侯潋本想把胰子放回多宝格,一个没拿稳,掉在了地上,沾了满地灰。

    沈玦脸有些黑:“我只有这一块。”他嫌弃宫里的胰子有股怪味儿,这桂花胰子是他攒了两个月的薪俸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

    夏侯潋连声道歉,把胰子清洗干净,放回原处。沈玦郁闷地看着那块横遭劫难的桂花胰子,心想算了,还是丢了吧。

    夏侯潋端着脸盆出去倒水,正准备开门,身后突然响起沈玦的声音。

    “夏侯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这臭小子,死要面子。夏侯潋无奈道:“没同情你。”

    沈玦没说话,夏侯潋以为他没事儿了,手扶上门,刚要拉开,身后忽然被扯住了衣襟。夏侯潋转过头,看见沈玦低垂着眉眼,碎发遮盖了他半张脸,夏侯潋只能看见他发红的眼角。

    “怎么了?”夏侯潋最见不得别人哭,尤其是沈玦,登时慌了手脚。

    “你不许走,”沈玦忽然贴过来,将夏侯潋死死地抱住,“夏侯潋,我不许你走!”沈玦的声音响在耳边,夏侯潋听出了那微不可察的颤抖和恐惧。

    是啊,他怎么忘了,沈玦向来是死要面子的个性。就算心里再害怕,再痛苦,也要强撑着挺直的腰板,还有他破破烂烂的颜面。在谢府当没人疼的小少爷是这样,在皇宫里当万人践踏的奴婢也是这样。他从来都有他自己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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