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地往刀冢走,他一路走,一路流血,每一步都踩一个血印子,有时候扶着竹子歇一歇,在竹竿上也印一个血手印。走了几丈远,腿一软,他跌倒在地,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一直滚到下面。 他不打算走了,躺在竹林里,望着天空。刚下过雨,风轻云淡,竹树摇曳间,阳光漏过竹叶的缝隙打下光斑,在他身上晃动。他抬起手,触摸那灿烂的阳光。 他这一生,母死,师亡。幼时故友,视他为仇。长兄师弟,不知所踪。亲者长绝,故人长离。送他走完最后一程的,只有天光云影,萧萧竹海。也不赖,毕竟他满手鲜血,恶贯满盈,罪无可恕。 既造杀业,必遭杀报。 他的报应,来得刚刚好。 (第一卷 完) 第55章 江湖夜雨 夜,风雨如晦。 天背过了脸,四下漆黑一片,雷电急走,风呼雨啸,街上原本灯火通明的喧嚣归于人散马乱的惊惶。小贩们慌忙收着摊子,货郎倚着扁担在茶楼下躲雨,顺便买一碗热腾腾的高碎。车夫急忙赶着马车,车轱辘碾过一个滚在街中央的簸箕。路人用衣袖兜着脑袋跑,没一会儿全身淋个湿透。 靖恭坊福祥寺后的一个小院子里,沈玦捧着热茶坐在屋檐下,油纸伞靠在脚边。院中落叶翻卷着飞落,他静静地听外面人群奔走,雨声如沸。 风雨之中,他隐约听见隆隆滚雷般的马蹄声越来越响,那是一群披着蓑衣的黑衣番子正冒雨奔来。他低低叹了一口气,望向庭中的目光寂寂如月。 十年了,自冷宫一别算起,他与夏侯潋分别已经十年。 最初,他还能听见夏侯潋的消息,继承了横波的无名鬼是伽蓝的后起之秀,带着傀儡照夜行走于黑夜,沉默地杀人。后来,他听说夏侯潋穿梭于苏杭妓馆,纵情高歌,放浪形骸,歌姬娼女以得其青眼为荣。再后来,伽蓝的暗线传来消息,夏侯潋孤身刺杀弑心,伽蓝内乱,而夏侯潋从此失踪,音信全无。 夏侯潋就像一滴蒸发在阳光下的朝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年前,他的手下在台州黑市意外发现被拍卖的横波。他审问拍卖商,卖家招供横波是倭寇攻打台州之后,从尸堆中拾得。但那也无法证明夏侯潋曾经去过台州。其实,从夏侯潋离开伽蓝已过了三个七月半,他绝无生还的可能。 开头的时候,沈玦还抱着希望,越往后,希望越渺茫,直至今日,或许是他该面对现实的时候了。夏侯潋,那个刺客,或许早已死在了刺杀弑心那一天,或许死在某个七月半毒发的夜晚。尸骨腐烂在尘土里,被秃鹫啃食,被蛆虫噬咬。极乐,终究没有送到夏侯潋的手中。 从此以后,他与夏侯潋,除了来世,再无见面之可能。 满庭风雨落叶,他低头看着檐溜下哗啦啦的流水和打着旋漂走的叶子,伸手接住从瓦上砸下来的雨滴,手心冰凉,风吹过来,脸上也是一片冰凉。 如今,老皇帝病危,药方一连串地开,却丝毫起色也无。他终于与魏德决裂,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满朝文武,一半幸灾乐祸、袖手旁观,一半推波助澜,恨不得他早点死。 夏侯潋不在人世,他没有了指望,终于可以抛开一切放手一搏。这一战,成败勿论,死生由天。 马蹄声停在门口,有人笃笃地敲门。他没有应,门自己开了,钱正德撑着伞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穿着绯红的绣蟒曳撒,金线绣帽底下是肥白的胖脸,眼睛被脸颊上的肉挤成一条细缝。 沈玦倒台,他得了升迁,执掌东厂成了威风八面的提督,十分有脸面。风水轮流转,这话很有道理,沈玦风光了这么多年,处处压他一头,现在终于轮到他了。他踱进庭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玦,又细又红的嘴角微微勾起,笑道:“沈公公,别来无恙。” 沈玦亦颔首,“劳钱公公挂念。” 沈玦坐在花梨木圈椅里,手里捧着茶,八风不动,笑谈自若,似乎如今落魄失势的人不是他,而是路边的阿猫阿狗。钱正德冷眼看着,心里嗤笑他装模作样。 “陛下降旨,责令公公去南京守陵,今儿就要启程。老祖宗到底是菩萨心肠,体恤您好歹跟了他老人家十年光景,特地派咱家来送公公一程。”钱正德躬身笑,“南京是个好地方,咱家听闻秦淮江水夜夜笙歌,比京城可心得多。沈公公去那儿好生安住,不失为一件好事儿。” “往常去南京守陵的太监,有一匹老马代步就不错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废人,竟劳钱公公纡尊降贵亲自护送,真是受宠若惊。”沈玦低头摩挲着手中的青瓷茶杯,扯了下嘴角,“恐怕钱公公要送的不是沈玦,而是沈玦的尸身吧。前日来刺杀我的那个刺客,没猜错的话,也是义父的手笔吧。我沈玦何德何能,竟能让义父忌惮至此。” 钱正德仰头大笑起来,“沈玦啊沈玦,心知肚明的事儿,干什么要戳破呢?镜花水月,虽是忽悠一个虚影儿,你只要不去动它,它依然赏心悦目。咱家本想等你启程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