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夏侯潋帮着他束发戴网巾,最后对着镜子整了整乌纱帽。夏侯潋做惯了风筝灯笼之类的小玩意儿,束发的功夫也不错,一根根都掖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瞧着菱花镜里的两个人,倒真像夫妻那么回事儿。 沈玦回宫了,沈问行进来收拾汤碗。夏侯潋坐在外间的月牙桌边上喝水,沈问行见了他,上前恭恭敬敬呵腰喊了声:“娘。” 夏侯潋还没来得及咽下喉咙的水尽数喷在了沈问行脸上,沈问行抹了一把脸,甩了甩袖子,道:“您怎么还喝吐了呢?” “你刚刚叫什么?”夏侯潋怀疑自己听错了。 “娘啊,”沈问行拿抹布擦桌子,“您现在是干爹的对食,可不就是我娘吗?”他想了想又道,“好像是有点儿不对头,可叫您爹也不对啊,两个爹岂不乱套?” 这厮不过小沈玦五岁罢了,认沈玦当爹已经够乱套了。夏侯潋坐在拔步床上脱靴子,道:“得了吧,以前叫什么现在还叫什么。” 刚想躺回去再睡一觉的时候,莲香走进来唤了一声:“小潋。” 他愣了一下,见莲香站在门帘后面,忙让她进来。一面手忙脚乱地从脚踏上下来,在罗汉床上坐定,沈问行搬了张杌子给莲香坐。炕桌上的香炉飘着袅袅白烟,窗边儿上的响玉叮铃铃地响。夏侯潋和莲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晌,谁也没说话儿,屋子里弥漫着沉默,尴尬得紧。 莲香是府里的老人了,沈玦不在家的时候,府里一应大小事务都是莲香在管。这么多年为了沈玦辛苦操劳,他和夏侯潋这事儿必须得知会她一声儿。夏侯潋嘴笨得要命,还没想好怎么开场,没想到莲香就已经找过来了。 这么尬着不是事儿,夏侯潋轻咳了一声儿,正要说话,莲香倒先开口了。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大串钥匙来,笑道:“唉,其实这事儿我早该想明白的。少爷巴巴找了你这么久,怎么可能只把你当兄弟看?你是不知道还没把你找着的时候,少爷经常去你娘留给你的院子里发呆,有时候坐在廊庑底下,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要不是对你有心思,怎么会这样朝思暮想?” 夏侯潋有些怔怔的,呐呐张了张口,问道:“少爷……那时候就对我有意么?” 莲香长叹了一声,道:“还有当年,你记不记得你在柳州被姓柳的抓到,押去斩首。这消息一传到京城,少爷什么都不管了,骑着一匹马就出了京。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柳州救你去了,从京师到柳州,跑了十七天,马儿不知死了多少匹。” “何止呐,”沈问行在边上咂舌道,“魏老贼因为干爹擅离职守怪罪干爹,干爹从晌午跪到黄昏,才保住厂督这顶乌纱帽。” 夏侯潋怔怔望着地面,鼻子里慢慢盈满难言的酸楚。多年前的情形历历浮在眼前,他还记得他在死地里冲杀,厮杀之中那个黑衣面具的男人利箭一般冲出乱流,向他伸出苍白冰凉的手。他那时还不敢相信,后来才知道是沈玦,可他从不知道沈玦为了救他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何德何能,竟得沈玦如此垂青? 视线里一串黄铜钥匙递进来,他抬起头,看见莲香含着泪微笑,“你这孩子,打小就跳腾,谁知少爷怎么想的,竟看上你这泼猴儿。也罢,少爷吃了太多苦,只要他顺心遂愿,我心里头就高兴。这是家里中馈钥匙,今儿起就交给你了。” 夏侯潋摇摇头,把钥匙推回去,“我脑子笨,干不了这活儿,莲香姐,还是您管着吧。”他把沈问行拉过来,按着他坐在杌子上,“他从前跟我说以前的事儿净挑不痛不痒的说,今日你们一说我才知道他瞒了我这么多。正好今天没事儿干,莲香姐,小沈公公,麻烦你们告诉我,少爷这些年到底经历了多少?他吃了多少苦,捱了多少难,我统统都要知道。” 第109章 雨时天暮 暮鼓声里,阿雏坐在菱花窗边望着庭院,外面在淅淅沥沥下着雨,雨幕里的瑞香花垂头耷脑,很没精神似的。 前几天东厂番子忽然夤夜造访,把云仙楼翻了个底朝天。所有嫖客和妓女都被赶到天井底下,大家挤成一堆,像受到惊吓的雏鸡。番子登门,无异于恶鬼上门索命。所有人一见那黑色曳撒腿就软了,瑟瑟伏在地上,谁也不敢动弹。 阿雏也在那人堆里,和姐妹们搂在一起惊恐地四望。她看见鸨儿的尸体被番子们拖出来,横在青石地上。那个老女人斑驳的白粉脸上一片死寂,平日里她神采飞扬,还没觉出老态,现在她死了,脸肉瘫软,像一团烂泥。 姐姐妹妹们都捂着嘴,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紧接着又是一具尸体拖出来,阿雏立刻就认出来了,是夏侯,她的小厮。阿雏想跑过去,她的姐妹紧紧拉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