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中,夏侯霈弓着背抽出腰间的匕首,一刀一刀划在脸上,鲜血淋漓。厮杀声渐渐停息,她终于失去了声息,成为冰冷的尸体。柳归藏抽出弧刀,斩下她的头颅。 心好像被一寸寸割开,久远的痛苦再一次袭上胸膛,无言的悲楚在身体里海潮一般奔袭汹涌。泪眼朦胧的视野中,夏侯霈的尸体慢慢腐烂,变成他在柳州街头见到的那个模样。昏黄的阳光照在她残破的身躯上,他和她空洞的眼眶沉默地对视。 他又想起很多年以前,伽蓝客栈门前一起吃烤红薯,苏州街头听琵琶听评弹,乌篷船里的寒山晚钟,大报恩塔上一起看万家灯火……过往的时光终究无可回首,他们之中横亘着天堑地裂一般的阴阳两极。 “对不起……对不起……”夏侯潋跪下去,额抵着冰凉的地面,泪如雨下,“我扬了骨灰,还熔了横波,对不起……” 黑暗渐渐明朗,一切声音归于静寂,只剩下秋蝉断续的哀鸣。阳光和槐叶的影子透过工字棂花照在他的肩膀上,他抬起头,望见秋叶温柔的笑脸。他躺在炕上,脸颊消瘦,却依旧是秀丽的,像朦朦风雨中飘摇山河。 “该是告别的时候了,小潋。”秋叶伸出手,摸摸他的头顶。 他握住他苍白的手,无声地落泪。他还记得八岁的时候秋大哥教他炒菜做饭,十岁的时候帮他喂毛绒绒的小鸡,十三岁教他易容和变声。秋叶的笑容永远像和煦的阳光,仿佛可以溶进茫茫远山。 秋叶望向窗外,“看,秋天到了,叶子落了。” 槐叶深深,一轮红日挂在远山,夕阳的斜晖笼罩了世界。风中枯黄的叶子打着旋飞舞,像枯萎了翅膀的蝴蝶,焦黄的翅尖划出哀伤的低啸。他走到窗边伸出手,边缘镀着金光的叶子飘飘扬扬,即将落在他掌心,就在那一瞬他看见银亮的流光在眼前闪过。 抬起头,却见弑心枯竹一般的身影。 “傻孩子,不要哭呀。”弑心望着他,深邃的眼睛里深藏了许多他曾经看不懂的哀伤。 银线在空中收紧,锐利的光芒迅速闪过。他伸出手喊了声:“不要!” 苍老的身躯在刹那间四分五裂,血如泼墨染红了整个世界。 千万哀魂在脚下呼啸而过,他的耳边不断响起故人的呼唤。 “小潋——”、“小潋——”、“小潋——” 他痛苦地抱紧头颅,蜷缩在地上。他不明白为何别人看到的都是无上极乐,而他看到的却是无边的苦痛。是不是这世上从未有过极乐,极乐是自我欺骗的谎言,从头到尾,一切都是泥沼一般的苦难和灾厄。 万事皆苦。 身为凡人,便永不可解脱。 呼唤在他耳边不断重合,仿佛是千万流水汇成海潮将他淹没。风在他耳边飘摇而过,他看见故人的魂灵踏过不可测的彼岸。他们一同回望跪在地上的夏侯潋,哀笑着开口。 他流着泪哀求,不要说,不要说。 可他们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小潋,后会无期。” 原来这声声呼唤,从来都是故人的诀别。 黑暗像一个巨大的蚕茧,将他重重包裹。世界噤了声,四周一片寂静。他好像沉进了深不可测的寒潭,冰冷的水浸没了身躯,寒意像蛇在四肢游走,最后侵入心脏。他闭上眼,像无边际的黑水里的一只小小蜉蝣,无根无蒂地飘荡。 如果可以,他是否能变成一根没有知觉的浮萍,从此不再忧愁,不再痛苦。谁能告诉他,到底要如何才能够大彻大悟? 视野忽然亮了一点,他睁开眼。远方出现了一盏灯,像漫漫长夜的一颗星星,萤萤地发亮。 足下的水波荡起涟漪,少年谢惊澜素衣白裳,提着灯涉水而来。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地苍白得几乎透明,身躯还像以前那样孱弱,却又像桀骜的松竹,风雨不摧,霜雪难侵。 夏侯潋怔怔地望着他,忘记了反应。 绢灯的光晕越来越明晰,谢惊澜走到夏侯潋的面前,举起袖子擦干他的眼泪。 “少爷……”夏侯潋的嗓音沙哑。 谢惊澜张开双臂抱紧他,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耳边。这温暖这样真实,甚至有些灼热,像一团火焰。 “你不是说,抱一抱就不难过了吗?”谢惊澜轻轻地道,“我抱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汹涌的悲伤终于决堤,泛滥成海,他泪如泉涌。 黑暗在他们脚下绵延无绝,仿佛铁铸的冰冷牢笼。只有那一盏萤萤的清灯撑起方寸的光明,正好照亮紧紧相拥的两个人。那一瞬间夏侯潋觉得时间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