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轻得多,只需罚银两即可。” 他说得慢,因失血过多,嘴唇无力的张合,微微昂首,吊着一口气,语气恳切:“……不知燕大侠,可否助我渡过这一劫,暂代太初楼统领之位?” 燕无恤听他说完,有些纳罕,虽这实在算不得甚么艰难苦重之活,但仍有些细小的麻烦琐碎在内,令他略略踟蹰:“你只见了我一面,竟这般信任我?” “只有燕大侠能弹压得住太初楼的诸武家,我别无选择。”云未晏道:“若你肯助我一次,云未晏他日,赴汤滔火,结草衔环,在所不辞。” 燕无恤沉默片刻,点头应允:“当日你在西陵,曾在我危难之时放了我一马,如今我便还你一个人情,以一月为期。我也不需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告诉我,当初派你去西陵拿我的人,究竟是谁?” 云未晏浑身一震,抬头看他,见他不动如山,眸色幽微深沉,黑如洞潭。上清堂内光线有些暗,衬得他那张一向看来干净敞亮的脸,有些阴沉。 云未晏迟疑了良久。 这其实是一个秘密,就算有人将刀横在他脖子上,他也不该说出一个字的。 更何况,他以往骄傲荣光,全是朝廷所赐,勋爵加身,职责所在。 然而手臂上拉筋碎骨的伤痛,又以几乎将人撕碎的痛楚,提醒他,这些日子,被权势一点点击碎的尊严。 似乎有一个高悬头顶的声音在嘲弄他:枉你剑术精绝,妄称天之骄子,只要是上位者轻轻碾一碾指尖,你便有苦不堪言,有痛不堪倾,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从九霄之上,瞬间跌落泥尘之中。 就像是被人豢养的趴儿狗,惹不惹主人家喜欢,全在一念之间。 他自嘲的笑了一笑,感觉舌中也有血腥之味,咬着这一点血劲,启口道:“传令之人,是从前的抚顺司司丞高诩,两个月获罪落狱,畏罪自杀,已经身亡。我与他有些交情,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秘辛,这人顶上的靠山,是孙卓阳。燕大侠杀的孙止水,是他的私生子。” 当朝天子,以寻求长生为念,不立太子。 虽没有太子,却有太子太傅。 孙卓阳是天子宠臣,位列三公,权势比肩丞相。 死在燕无恤手底下的幽州刺史孙止水,竟然是太傅孙卓阳不足为外人所道的私生子。 明白了这层关系之后,许多关窍通畅无余—— 朝廷有两拨人在争权夺势,一派以孙卓阳为首,其下有以前的抚顺司司丞高诩、从前的幽州刺史孙止水。 还有一派,是李揽洲归顺的那派,他曾说,因借刀杀了孙止水,获得这人的举荐重用,替代的恰恰就是孙卓阳门生高诩的位置。这一派究竟以谁为首,尚不得而知。 从燕无恤在幽州,一怒之下,出刀刺杀孙止水起,就被卷入了这一场党羽之争。 他忽然有些想笑,这么大的圈子,兜兜转转,竟还是党派之争。 燕无恤往外走时,脑海中回忆着一年多前,他去杀孙止水那日。 幽州的龙城,大漠边际,万里无烟。那时节下了一点细雪,马匹跑在沙上,喷出如雾的白气。朔风烈得可将人的衣衫撕成碎片。追风马蹄停在一堆尸骨前,那是一堆尸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均是死于胡虏劫掠之人。 龙城之上,只有几股零散烟火,是烧尸骨留下的。没有震耳欲聋的哭声,唯有哀哀戚戚,连绵不绝的风,刮在面上。 燕无恤自从弃文修武以来,手中久不念经纬济世的经文,常有一册道经不释手,俯仰天地大道,了悟万物之兴衰荣辱,自有定分,既然自己怀有不世绝技,当跳脱常人的喜怒哀乐,不该走青阳子那条把自己逼疯的歧路。 然而当幽州甚于修罗地狱的景象活生生的摆在眼前,他才发觉,甚么“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原来是与“君子远庖厨”一样,是为了让自己好受的虚妄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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