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烈拉,临死前想见儿子孙子,那当官的怕传染,没带儿子去见爹娘。这人后来就丢官出族,混到几惨几惨的啊。 珍卿听得心里沉甸甸,钱姑母说的,还就是这个时代的真相。 绝大部分的民众,没什么现代防疫观念,没什么隔离防传染的意识。 那些怕被传染,而不去照料探望染病亲人的,真的会被亲友邻里戳脊梁骨的。 在更保守愚昧的地区里,个人的声誉前途,也会因此葬送掉的。 总之,如果此时不给夫家雪中送炭,明月表姐以后的日子,会比现在更加难过十倍。 然后,钱姑妈泪流汹涌地苦叹,怪只怪明月她命苦啊。 说来说去的,吴二姐发了脾气,说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在太过愚昧了。 但是连原有异议的陆三哥,最后也不吭声了。 事情就这么沉重地决定了,吴大哥和陆三哥俩人,出人出钱出力,把明月表姐送到安远城嫁人。 正月二十的傍晚,陆浩云从外面回来,手里拿了一大包口罩。 他让秦管家分发给大家,交代大家不要随意出门,像司机、采买等非要出门的,都必须要佩戴口罩。 就在昨天,海宁东北的棚户区,发现感染肺鼠疫的死亡案例。 经过一天的诊查统计,目前确认感染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三十八人,确诊人数接近百人。 租界当局已采取隔离措施,并在租界内加强检疫,重点消毒。 但爆发疫情的东北棚户区,当局反应既不灵敏,也不积极。 他们只保证租界是太平世界就好了。 但病毒能否被隔离在租界外,未必能由着当局想怎样就怎样。 陆浩云心情不轻松,但也没有过分沉重。 民国瘟疫之猖獗,他是司空见惯,兴不起大惊小怪的劲头了。 他在海宁生活五年多,亲身经历的传染病大流行,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拎了一小袋口罩到楼上。 他到二楼先去敲珍卿的房门,许久没有人应门,疑心她是不是又在睡。 他把口罩先拎回房里,想往楼外面走一走,听老刘说五小姐在花园里念书。 他就一路向后面走过去。 然后就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珍卿在专注地念英文: “表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cousin——cousin,cousin,cousin.——she's a distant cousin of mine. “…… “博物馆博物馆,museum——museum,museum,museum——that new building is a museum “…… “任何人,任何人——anyone,anyone,anyone——can anyone hear me “……” 陆浩云站在旁边静听,一直没有弄出动静打断她。 听她念了三四十个单词,每个单词都配有一个句子,读音和意思,可以说掌握得非常好了。 念完见她歇了一会儿,听她顾自说了一句:“他大舅,他二叔,都是uncle;他姑父,他姨父,也是uncle.” 说完,她抱着书自己傻笑了两声。 陆浩云也扯扯嘴角,就见她一扭头看见他,站起身喊了声“三哥”,她就抱着书跑过来了。 看着她明亮的笑容,陆浩云微感沉重的心,忽然感到一些释然。 这兄妹俩交流下今天各自的活动,然后他俩就勾着胳膊,一块儿向楼里走。 陆三哥问珍卿,感觉英文难不难。 珍卿说还行,没想象中那么难,好多单词跟德文一样,学起来事半功倍。 陆浩云带她到他的房间,把一包口罩递给她。 珍卿拿起这些口罩看,这些口罩都是两层纱布的,中间夹着一块脱脂棉——后世只在年代戏里,看见过这种口罩,平常生活中几乎看不到。 陆浩云正要教她用法,忽然听她轻声问:“三哥,西北的肺鼠疫,传到海宁了吗?”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左眼角那里,那里有出天花留下的疤痕。 每次回想起当日的情形,都会觉得心有余悸。 陆浩云握住她摸眼角的手,声音极具安抚性: “疫情集中在城东北的棚户区,租界内防控得很严,你待在谢公馆不会有事。” 珍卿仰脸看向三哥:“那些棚户区的人,会有人救他们吗?” 租界的洋人会采取行动吗?华界的政府会采取行动吗?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