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火流炎的夏天气候,新郎官并没一早去夏阳县接亲。新娘家人亲送她来到睢县城内, 新娘子一早在睢县客栈里等候, 不到两个时辰新郎官就把人接来。 若非新郎的舅子们太激动(终于等到姑爷来迎娶姊妹, 他们生怕杨宏云一有出息, 要仿效那有一起子人, 甩开旧式的定婚对象, 去娶外头的新式女子),拉着新郎倌忆往昔谈未来,千叮咛万嘱咐,他们倒还能回来得更早些。 从村口一路到杨家的大门前,鞭炮绵延了足有半盏茶功夫,穿着大红吉服的新郎倌,牵着还圆盖着盖头的新娘进来,人人都喜气盈盈地看他们。 坐在外间席上的杜太爷,被那满眼的囍字红色晃着眼,也仰着下巴颏看得心头鼓胀,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欢欣,又突然觉得有点孤寂。唉,这要是珍卿结婚多好啦。 不过他远远地一低头,见那新娘是个可怜的小脚,便撇撇嘴不以为然了。接新娘的鞭炮已经放过,新娘子也送到洞房里去,知客宣布正式开席了。 各处席上都在发放餐具,旁边新郎倌的大舅舅高士信,见杜太爷悻悻地发着呆。想杜太爷这人名声在外,虽瞧着老头儿一身行头装束挺体面,又是好奇又是艳羡,却也没人(敢)陪他说话。高士信舅舅想给外甥做场面,便笑模笑样地主动问杜太爷: “太爷,你家妮儿多大岁数,在城上订亲没得啊?” 杜太爷一听这可就亢奋了,他正想卖弄下孙女和孙女婿,可恨这帮呆头钝脑的二憨子,个个像长了蚌壳嘴,没一个人开口询问他,他自重身份不好自说自话。 听见新郎倌他舅舅这一问,杜太爷立刻眉花眼笑,挺得意又故作矜持地讲:“妮儿为着要上学,在大城市海宁订的亲,年后叫妮儿三表叔过去看的。孙女婿是好精神的后生,满禹州最精神的后生加起来,也比不过他一个精神。这都不说,人家不靠爹不靠娘,一人开下五六家工厂,一个厂雇两个洋进士给他掌柜,能干着嘞。” 大家听得都惊叹稀罕,纷纷赞扬杜太爷好福气,女公子好运道啥的。但也有人怀疑这老头儿瞎吹嘘,毕竟这年头就是吹牛不用上税,穷人要吹家里从前开金铺,卑人要说哪个姨姥姥给皇帝喂过奶。 在这个天地混乱的年头,大部分人都越来越走下坡路,吹吹牛壮门面增底气是常事,大家相互也不太较真,哈哈一乐就完事了。 不过乡下汉子也有较真的,有个同席的人直接问:“太爷,那城里头恁厉害的财主,那咋能看上乡下妮儿?听说大小姐后妈阔得很嘞,是大小姐后妈找罗的?给大小姐出好多嫁妆哇?恁那孙女婿真有几家工厂?那城里头潘家有一家厂子,老天爷,是个沾亲带故的都嘘得不行啦?你那女婿能有恁厉害?!” 杜太爷先乜斜眼看这问话的人,冷哼一声举起他的龙头拐杖,很愤气地跟客人们指着说: “这是我孙女婿买嘞,阴沉木做嘞,晓得啥叫阴沉木啵?那皇帝佬儿要打寿器,想找一幅阴沉木整板都不易,这叫千年不腐、万年不坏,贵着嘞……” 知客已经开始唱席,佣人和工人们开始走菜,一个客人拿手指头敲杜太爷那阴沉木拐杖,吸口气脸上满是赞叹,又疑惑地猜测道:“就是蜀州那的乌木嘛!” 杜太爷一把夺回拐杖,差点把端着一筛篮凉菜的工人打倒,那工人嗓门真亮真脆: “我的老太爷唉,你老可留神些,这一桌桌都有数,?翻了淋人一身不算啥,叫我赔我可赔不起嘞!” 杜太爷瞪一眼这上菜的,白他一眼扭过头不理他:哼,竟敢这大声跟我讲话,屁娃儿一点礼貌没得。 隔壁桌珍卿她二表姑夫听见,嘴不值钱地调笑:“二娃子,别跟杜太爷没大没小,惹急眼他要打你的,他那乌木拐棍儿,砸到头上梆梆响,脑壳给你砸破瓢喽……” 这时左近四五席的人,听见都哄哄大笑起来了。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