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缄口不言了。但他七情不容易上面,即使他有“难为情”这种情绪,当他掩藏妥当的时候,别人就不容易看出什么。 珍卿微微惊奇地望着他,觉得他表情略显生硬。她狐疑地端详他的神情:莫非,三哥觉得她不信任她,这种本当“心有灵犀,不必多言”的小事,还要他特意表白一番,他有点恼羞成怒不自在了?他这个月勤劳公事,或许也是太累了。 珍卿那翦水双瞳异常清亮,她默默地睇着三哥,想要不要哄哄他。三哥却霍然站起来,似打量再熟稔不过的房中陈设。他背对珍卿向前踱几步,然后在一两丈外转过身,若无其事地问珍卿:“你下学到哪里逛了?” 珍卿两辈子就交过一个男友,因为没有比较,清醒冷静如自己,有时也会将三哥的好视为理所当然。但其他人不是这样的,不是所有人的男朋友,都像三哥这样亦父亦兄,无限包容。三哥难得会情绪失控的,珍卿觉得他也是太累了,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正好三哥问她去哪逛荡,珍卿坐在床边,故意蔫头耷脑的:“没有逛。就是手表革带染了颜料,去了你买表的趟钟表店。遇见彭副官还跟他聊了几句。” 陆三哥看她腕上没系着表,珍卿把清理过的手表取出,三哥接在手里看一下,站在床边放轻声音:“怎么无端跟彭副官聊起来?”珍卿睖着水灵灵的杏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往日珍卿有什么情绪,三哥总能捕捉到六七分,此刻却莫名其妙,他握着她的手问:“告诉我,究竟什么事?” 珍卿摇头晃脑地说:“三哥猜不到吗?还不是为你新近的绯闻?”便见她把屁股往里挪挪,悬着一双活泼的小腿,煞有介事地说,“情场如战场嘛!我将与犯我之敌,于阵前展开厮杀,上阵前总要点查兵马,对比双方兵力士气,才好决定该正面冲锋,还是要侧翼突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陆浩云初时愕然而瞋视,看到小妹鼓嘟嘟的脸上,竟真有巾帼英雄的坚毅飒爽——其实更像是满不在乎。陆浩云本来不定的心内,漫上密匝匝的欢喜怜爱,甚至有受宠若惊之感。他一时间觉得幸运。小妹没有听风就是雨,把事情闷在心里,而以理智诙谐的话语,表达她对此事的态度,恰恰捎在他这理智闷骚派的痒处。 小妹不惯口道恶语,她从前讥讽杜教授,也没有特别难听的话,就是以文字游戏奚落人。有脾气又会克制的小姑娘,怎么看怎么可怜可爱。 陆浩云如释重负,一时间欣悦而感动。他挨在她身边坐下,捞起她的小身板,拦腰挟背地搂她于怀间,俯身贴着她的脸颊,满腹难言的柔情:“杜小姐,你自视冲锋陷阵的将军,那我是什么,你的战利品吗?” 珍卿被他发梢刺挠得痒,使坏地扯着他的耳朵,理直气壮又似不屑:“什么战利品?三哥本来就是我的人,有人心生觊觎欲强行夺占,这是不容退却的爱人保卫战,三哥既是我的保卫对象,也得是我的裨将副官,可不能像希腊美人海伦,坐在一边干看着!” 他被她一本正经的瞎话,直逗得哈哈大笑,东倒西歪,珍卿坐在他的腿上,须搂住他脖子才能稳住。 等三哥欢畅笑过一回,仅有的一丝烦恼也消失。他的眼神绵如春水,轻轻捏珍卿的耳垂:“何须叫你去冲锋陷阵?自从我们两人要好,我从未有过别的顾盼,你又何尝不是如此?爱慕你的人,你从不叫我担心,我也一样。连裨将副官都无须你做,你只像孔明一年,坐在城楼上观山景吧。” 珍卿听他话讲得美妙,有几分她的婉转风格,抿着嘴眼睛笑成月牙。她当然晓得,三哥不会叫她冲锋陷阵,不然也不是她爱的三哥了。 一切不快都消弭于无形,两个在情绪上更能谅解对方。 等着杜太爷回来吃晚饭,一吃完饭,老头儿一声不吭地回房。珍卿过去敲他的房门,问他有啥急事打电报,是不是老家的亲戚有事,老头儿隔着门叫她别问,该她晓得的时候她就晓得了。 礼拜天的晚上,珍卿和三哥腻在一块,坐在天窗那里看月亮,祈盼着以后也是夜长好月长圆。正当二人喁喁细语,珍卿不经意地一回头,看半关半开的门口那,站着个棺材脸老头儿,吓得“哎呀”一声,差点从沙发上栽下来。 被老头看见他俩亲昵,珍卿脸红脖子粗地嚷:“祖父,你怎么不敲门?!来城里多久啦,还是推门就进?!”镇静的三哥也略失镇静——原来小妹没有讲错,杜太爷有时候走路是像鬼。 杜太爷翻着白眼珠儿,毫不在意地哼一声,一边嘀咕着:“你门没关严实,搡一下就开。哼,贼娃儿进来都不晓得!哼,敲啥门儿,我就瞅你俩谁长耳朵管事!”说着杜太爷背手出去,在门口停住,回头跟两个人说:“你两个下来,有事要说。” 最近寡言少语的杜太爷,冷不丁又一鸣惊人了。他提出一个不辨好坏的建议——叫珍卿和三哥提前完婚。 杜太爷的老观念难改变,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婚姻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这个念头一起,他首先跑到谢公馆跟儿媳谢如松女士商量。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