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啥都想独赢,见啥都想独占,气得我们不要三叔的东西,也不带她一起了,她就没边没沿地闹啊闹。后来,我们都到你姑奶奶面前评理,你姑奶奶捻着佛珠,平平常常地对余奶奶说:人的命,天注定。是啊,人的命,天注定,她也是娇生惯养的财主家小姐,可一次次就往泥淖里走,我们还能做点啥呢?” 珍卿赞同地点点头,继云哥叹息着拍拍她:“小花,此事已了,你好好将养身体,啥也不必想了。哥哥这就走了。” 杨若兰的骨灰被继云表哥带走,珍卿并未立刻返回达斯小镇独居,而选择在荀学姐家停居一阵。一则荀学姐要趁大雪封道前离开美国,珍卿怎么着也要多陪陪她;二则杨若兰之死还是影响她的心情,她不想立刻回去自己待着。杨若兰在车祸中丧生,珍卿最觉愧对的是三表叔杨叔骏。 荀学姐一边从容地收拾行装,一边跟珍卿整日地聊天漫游,为了配合珍卿的兴趣点,她们逛市立图书馆和美术馆最多。纽约美术馆也有不少中国唐宋画,还有北魏和唐朝的佛教造像等,珍卿看了不免想起哈大美术馆。因为身体条件不允许,她在哈大美术馆的临摹事业,目前看来要无限期地搁置了。 ———— 当荀学姐处理好一切事务,将于翌日坐火车到北边加国坐船。荀学姐一早就去跟孙叔叔告别。他们大约有无穷的话要说,荀学姐到下午才回到住处。她要郑重其事地请珍卿吃一顿饭,珍卿倒想自己出钱给她饯行,终究没有跟荀学姐争。 她们在夕阳中走到中国楼,点了一桌丰盛的中国菜,菜上齐了她们就举筷子开吃。健谈的荀学姐在饭桌上不说话,珍卿陪她沉默地据案大嚼,不管如何引人侧目,她们俩都埋头狂吃不吭声。 吃完晚饭天已经迷蒙黑了,两个人都高效率地吃撑了。她们出了中国楼,就漫无目的地在哥大校园散步消食。 现在,大萧条的情形稍微改善一些,哥大校园的一方方草坪中间,每走一段长路能看见亮着的路灯,一幢幢西洋风情的校园建筑,矗立在暧昧单薄的灯光中,像是威严而静默的大怪兽。 她们竞走似的无声走了许久,荀学姐终于停住脚步,仰望着秋日静谧的天空,低低说起她要说的话:“珍卿,我要走了。我会从加国坐船到s国,在那里接受一些培训,然后从s国入境我们的母国,我不会再回到海宁,会直接去我们母国最穷最苦的地方去,那里有我志同道合的人们。” 珍卿被风吹得干冷的眼眶,凌漫上一阵强烈的酸楚,她问:“你们的同志,缺少一切需要的物资,你作为地下人员待在海宁,能起的作用岂非更大?” 珍卿听见荀学姐在风中笑,过了一会儿才解释道:“怎么讲呢?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们全家人都露了相,待在特务遍布的大都市,一切行动都受掣肘,留下来的意义不大。” 说着,荀学姐仰头看着天上星星,一如刚才那般静默着。珍卿由荀学姐的话,想起到培英后不久便消失的同学——荀淑卿学姐的亲堂妹荀美兰。荀美兰跟她的红、色家庭,自六三政变后就销声匿迹,珍卿再未见过这一家人,也再未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他们生死荣辱的一切际遇,都不再与杜珍卿的生活产生联系。而荀淑卿学姐,也将踏上这样的道途,乱时时节,这已经意味着永别了。 珍卿也学荀学姐仰望星空,费好久才克制住情绪:“学姐去最穷最苦的地方,是要在绝域殊方扎根,为穷苦的民众发展教育事业吗?”荀学姐低沉地“嗯”一声。 风过枝杈的簌簌之声,伴着阒寂寒夜的不明声响,在人心上镌刻着神秘的阴影,两个人双双沉默良久,珍卿扭头看向面容安详的荀学姐——她是怀志抱真的凡间勇士,珍卿再一次对她肃然起敬,却问出闲关风月的问题:“那孙离叔叔呢?” 神情淡淡的荀学姐,抄着手咧嘴笑了,她的言词却举重若轻:“道不同不相为谋。” 珍卿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荀学姐没有长篇大论,却让珍卿感到意味深长。孙叔叔随着年岁阅历的增长,他的政治立场自然会有所进化,但他还是觉得继续退让妥协,能为中国争取更多的和平空间,他还赞成争取美国调停斡旋,以图在亡国与苟安中达致暂时的平衡。 “珍卿,我在海宁国立大学时,非常佩服孙离的学术造诣,更感念他对妇女运动的支持。公允地说,他在私德上无可指摘,若在承平年代必是完美伴侣。可是正值亡国灭种之危局,他的天真软弱着实令我心惊,我们最后谈到无话可说了。 “珍卿,我们荀家是最早的觉悟派,我们决不甘心坐等救世主降临。应天的韩领袖,美国的上帝,他们都不是我们的救世主。珍卿,四年前从国内出来,我对我的信念尚有犹疑,这四年我冷眼观察内外形势,最终确定只有我社会党的主义,才有望挽救这积重难返的危世。这一回我去,就是‘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而犹未悔’。” 珍卿忽然要热泪盈眶似的,因为她与仁人志士太有共鸣。不过荀学姐是乐观主义态度,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