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自豪。 可是为自己的学生自豪是一回事,而实际上,知识女性的处境依然不容乐观。女性看似获得与男性相同的地位和权利,但很多该平等的权利并未完全落实,仔细一算,知识女性收获的权利不充分的同时,承担的义务倒是一点没有减少。有些旧式女性还能借口柔弱不能自理,推卸对家庭和亲人的责任——譬如这院子北厢的小脚寡妇田太太,但知识女性要求丈夫帮忙分担家事和育儿,很有些男性不客气地讥讽,既然女人在职场上精明能干还胜男性,怎么在家反倒柔弱无助要人帮?白眉学姐的丈夫就是这样的厉害人物。总之,现在所谓的男女平等社会,大男子主义者还比珍卿的时代多。 再如,阿葵与宝荪在校承担的工作差不多,阿葵的薪水却比宝荪少了五分之一,宝荪这种兢兢业业的男教师还好,多少恪尽职守的女教师,却比那些无所用心的男教师拿得少,想想真是活活地怄煞人。女教师们想方设法争取加薪,通常也是徒劳无功的。 白眉学姐讲了自己跟同事的经历。那些夫家几代同堂的女教师,白天在职场任劳任怨地工作,下班回家还要侍侯一家子的吃喝拉撒,服务丈夫是天经地义,照顾老人是天经地义,抚育儿女、料理家事是天经地义,终于忙完琐碎繁重的家事,常常还要坐到清冷的孤灯下,强捱着疲惫批改学生的作业。 苏大姐向来是宽怀的聆听者,她自己谈得不多,只是对阿葵和白眉的话偶尔附和,还不住剥她带的腰果和栗子,给其他三个人吃。白眉学姐讲着讲着又伤感,竟对珍卿发表悲观论调:“我在一些时节,对比今昔女子之境遇,以为求学自立之新女性,未必比寄生乞食的旧女性幸福。”苏大姐跟阿葵闻言都为之侧目,但没好批驳这个被生活折磨得失魂落魄之人。 珍卿看外头转阴的天气,思忖宝荪竟然还没回来,怕是被什么事情阻住了,思考一下跟三位知交讲起她的心得: “我小时候背诵《声律启蒙》,先生讲到‘去妇因探邻舍枣,出妻为种后园葵’,前句说西汉王吉品德高尚,邻居的枣树越过院墙伸到王家,王吉之妻便摘这枣子给他吃,王吉认为妻子此行是谓偷盗,便将妻子赶出家门。后句讲春秋时鲁国相公仪休,喜食妻子在后园种的冬葵,见妻子不但亲自在种葵,还不辞辛劳地织布自给,认为妻子在与以种菜织布为生者争利,便拔掉后园的冬葵,烧掉家中的织机,最后休弃其妻。 “小时候我的先生给我讲,王吉与公仪休皆严于律己,在官场也广有令名,使人敬重,可我总觉得不对劲。这二人再是品行高洁,依然视妻子为牲畜物件,些许小事就要去妇出妻,总之恶名妻背,名利自受。所以啊,古时贤达即便仁爱,仁爱未必及于女性,或许高尚,高尚也未必惠及女性,至亲的女性也未必能惠及。 “由此观之,新女性解除对男性的人生依附,本质还是强于旧女性的,新女性双重的疲弊操劳先撇开不谈,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家庭方面,却比旧女性拥有更多权利。白眉学姐,你有现代女性的权利和魄力,所以结婚、离婚都自行其是,可以缔结一桩自觉适宜的婚姻,也能结束权责不对等的恶缘。可是王吉与公仪休之妻,连这样的基本权利都没有啊。 “对我自己来说,嫁个德堪典范、名垂千古的古圣人,不如嫁个通情达理、尊重女性的普通现代人。中国女性的处境由旧过渡到新,各方努力由坊间到官方,由男性到女性,由一至二至三至万,多少人付出难道想象的代价,才为女子争取到今日之地位与权利。若我们遭遇一点挫折,就轻言让女性恢复旧观,岂不辜负女性运动先驱的付出,也辜负拼命图强自立的自己? “女性从没有权利到拥有权利,千难万难,放弃权利只在一念之间,而重获权利何止千难万难?恐怕要千万难万万难。白眉学姐,不能只看无法满足的美好理想,还要看已经避开的糟糕现实,不能一直求全责备地向上看,还要难得糊涂地向下看。白学姐、苏大姐,你们觉得呢?” 苏大姐听得眼现异彩,连连颔首,,连心衔怨气的白眉学姐,也松开眉头默默思量着。 本对婚姻话题谨慎以待的阿葵,也是满眼崇拜地看珍卿,仿似自己说了这番话一般,给每人的茶杯续满了茶水,她一个婉约派竟然慷慨激昂地说:“珍卿此言振聋发聩,撼动人心,简直是金科玉律,仙家之音,我要录下来发在《新女性报》,让千千万万的女读者都看见。不过现在,我们先为珍卿之至言浮一大白。”其他三人纷纷举起茶杯,乐呵呵地碰了子杯。 珍卿跟三个朋友聊到四点多,阳光藏进乌云后面,天上开始飘起缠绵的斜风细雨。珍卿怕家里人担心,决定不吃晚饭早点回谢公馆,也决定不等宝荪回来,叫阿葵帮忙转达她的歉意,也拜托苏大姐和白眉陪着阿葵。 珍卿冲台阶上的三个女性挥手,看着她们的身影越来越远,对新时代女性的际遇感慨丛生。任何进步事业都不能一蹴而就,身在大时代中的人们,应当有耐心有决心,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而台阶上的三个女性犹站着,白眉学姐喃喃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