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背过去的身子微微颤了下,良久无话,才道:“你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瞎子。”程始将高大的身子慢慢挪过去,轻声道,“早些年我远远见过汝母,起先还没想到,只觉得嫋嫋虽好看却不像你我二人,后来才慢慢想起来的。” 他搭上妻子的肩头,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抚着,柔声道:“当初葛氏没少叫你吃亏,可你说起姎姎却这样宽容,知道‘母过不延其子女’。然而对嫋嫋却诸多挑剔……” 夫妻二人都没说话,只静静的互相倚靠而坐,过了许久许久,萧夫人才长长出了口气,笑道:“你说的是,是我入心魔了,以后我得改了才是。” 程始大悦,用力在妻子脸上亲了一口:“吾妻豁达之人,自该如此!” 萧夫人一把推开毛手毛脚的丈夫,笑骂道:“你就把你那非议长辈的规矩传下去吧,将来总有轮到你的一日!” 程始一本正经道:“非也非也。三代才养成世家,我们如今刚脱了草泽,自然可以非议非议,可三代之后就不成啦。也就是说,咱们孙儿那辈就不好再言咱们的是非啦!他们要敢,夫人就把圣人那套大道理搬出来,什么孝经孝典的砸过去,抄也抄死他们!” 萧夫人忍俊不禁,终于哈哈笑出声来。 第15章 萧夫人既决定摆正心态,说干就干。她想着,既然这个女儿在葛氏那样心术不正的人身边长大,必得从头教起,轮才不如先正心性。 她第二日就给少商送去十余筒竹简,分别是四卷《急就章》,四卷《凡将篇》,另数卷《仓颉篇》。不知是因为临近岁末不方便,还是这个时代根本没有请家教的风俗,总之萧夫人没给少商专门找夫子,平日青苁夫人和程少宫谁空了就来教几个字,倒是日日不缀。 有时萧夫人也会纡尊降贵来指点少商握笔的姿势,并表示学完这些,就要开始背诵基本典籍,儒家道家纵横家,诗经楚辞司马赋,制香标花投壶蹴鞠,各色都有,这样才不失为一个合格的高门淑女。 少商心中不以为然,她已决意将来要吃自家的饭,真正想学的根本不是这些,识字还好,可那些什么典籍……更何况,识字也不耽误学实务呀。忍了两日,她终于忍不住道:“书不妨慢慢背,女儿如今更想懂些经济之学,庶世之务。” 谁知萧夫人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读书明理是万事之根本,书读明白了,为人处世何愁不能有所成就。” 少商此时方明白当年杨小过的痛苦:你急着要学武功立命安身,她却不慌不忙让你背道德文章,真有一日挨起打来哪个靠得住!少商不是没跟大靠山程始提过,不过萧夫人引经据典一套套的,程老爹也扛不住。于是,她只能继续背书识字,足不出户,呜呼。 不日,外面下起鹅毛大雪,北地高阔寒冷,雪花落地不化,地上很快积出一片厚厚绒绒的雪毯,罩得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仿若面粉磨坊一般。 程家兄弟父子几人这日难得不出去访友应酬,便一家人像当年寒微之时般围坐在火炉旁谈笑饮酒,说到高兴处,程家三兄弟还以木箸敲着酒卮高唱家乡小调,歌声或粗犷或清亮,声线盘旋绕柱,唱到兴头处萧夫人和桑氏也来和声相应,众人唱的趣意丛生,便连外面巡扫的侍仆都相视而笑,小辈中只有程姎能跟上几句,其余便只能笑着拍掌击桌。 程母自己是个音痴,半句调子也唱不准,如今看儿孙满堂,其乐融融,高兴的不行,连两个不顺眼的新妇也不挑剔了。谁知此时,侍婢忽来报:葛太公来了。 程承举在半空中正待敲下的木箸啪嗒一声掉在食案上,面上一片惊慌。 众人面面相觑,俱不知所措。 程始虽遣人去葛家告知一切事宜,但以为至少要到正旦之后才会来人,谁知如今离正旦只四日了,葛太公倒亲自来了。程承手足无措,站起身时连酒卮都打翻了,只有程姎在听说葛太公带着长子长媳一道而来时,眼睛一亮,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葛太公须发皆花白,身形富态,衣着简朴,大约因为赶路匆忙面上尽是风霜之色,身旁一左一右由长子长媳搀扶着,这家三人皆是面庞温雅,言语温和,属于让人一看就觉得是好人的那种长相,少商简直无法联系起满身阴瑟戾气的葛氏。听莲房说,葛太公还带了十余辆大车,似是装了一堆猪羊稻粟酒浆果干之类的年货。 程母不好拿架子,赶紧出去迎接,跟在后面的程姎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越众而出,跪倒在葛太公跟前,含泪道:“外大父,舅父,舅母!” 葛舅母连忙上前扶起程姎,当时眼眶就湿了,满眼慈爱之色掩都掩不住,抚着程姎的面庞,喃喃道:“……我们姎姎长高了,好看了许多。” 程姎又哭又笑,搂着葛舅母不肯放,恨不能将脑袋钻到她温暖的衣襟中,乞舅母就此把她揣着怀里带回葛家才好。葛舅父不好放开老父自己过来,只能不住吊着脖子来看,脸上的关切神情是只有真正慈爱的父亲才会流露出来的,啰里啰嗦道,“姎姎,舅父给你带了许多东西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