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垚仿佛成了一座盐岩雕成的石像,一动不动,泪眼已干。 “阿垚,我们在滑县时见过饱受兵祸荼毒的惨状,见过乌鸦飞舞的乱葬岗,见过哭号无泪的孤儿寡妇,那时你就说,大丈夫立世当庇护百姓周全,才能俯仰无愧天地。你知道吗,这回冯翊郡的百姓没有像滑县那样,何将军就是这样的大丈夫……” 少商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阿垚,我也觉得很对不住你,我话说的好听,可是娶何昭君的是你。要是我能替你娶她就好了!” “你别说了。”楼垚终于动了神色,含泪而笑,“少商,你没有对不住我。但你说的对,我口口声声要做庇护生民的大丈夫,可却连这么一点点委屈都不肯受,不是可笑么。” “阿垚,你只是一时委屈,可不要成了一世的委屈。”少商用力擦泪。 “我,我可以么……?”楼垚泪眼怔忪。 “当然可以!成亲后,你不但要做何昭君的郎婿,还要做她的兄长,她的依靠!你要心疼她,教导她,她错了你不能让着,她要发脾气耍威风,你更不能跟以前似的忍气吞声……”少商大声道,这实是她的肺腑之言。 “我能教导她。”楼垚彷如眼前一片新境,“她若再胡搅蛮缠,我……我就捉她到何将军灵前问问……” 少商膝行几步上前,殷切道,“正是如此!你若有事想不明白,就问二少夫人好了,自家嫂嫂有什么不好说的!” 楼二少夫人感动的看了少商一眼。楼太仆眼见这一幕,心道可惜了。 少商侧眼瞥见一旁的楼大夫人,忽又道:“阿垚,你不要怕争吵,只要道理在你怕什么,倒要看看哪个吃饱了撑着的又来管你房里的事……” 这句话程始和楼太仆尚不甚明白,但在场的女眷俱是心知肚明。 这场过分简单的退亲仪式终结于楼垚的嘶声痛哭,哭完这一顿,他仿佛一时之间就长大了。看着金虎玉珏被交还,写着婚书的丝帛被撕成两段,楼垚神情沉静。 送程家三人离去时,他居然还能笑一笑:“程叔父,程叔母,以后我还要找几位兄长讨教,你们就当我是自家子侄罢。” 程始难得心软了一下,点了点头。 萧夫人柔声道:“你以后和安成君好好过,她如今孤苦,看着张牙舞爪,其实内中可怜。你以礼待她,以心待她,不会错的。” 楼垚躬身答应,又转头道:“少商,以后你就叫我兄长罢。” 少商揉着愈发红肿的眼睛,白了他一眼:“少来这套,想当我兄长,还早的很呢!” 楼垚哈哈一笑,笑出两行泪来。少商心里难过,忍不住又淌下几滴泪。 两家人就此拱手告辞,虽说这是一次圆满的成功的退亲,但程家三人也高兴不起来。 回到程府时,程姎已备好了午膳。程家几兄弟俱知今早父母和幼妹去做什么了,此时都告了假留在家中。众人齐聚正厅默默的用饭,程始一口饮尽一卮酒,大声道:“……以后,嫋嫋就和楼家无甚干系了,此事已了!你们都听见了么。” 程姎和三兄弟都点头称喏,只有上首的程母怒声道:“这什么世道,好好亲事硬要退了!” 胡媪连忙上前劝慰:“唉,老夫人您别说了,这婚事退了,大人夫人和小女公子比谁都难过呢。这里面的道理适才几位公子不是都和你说了么?” 程母一把推开胡媪,大声道:“什么破道理,能值几个钱,楼家的财帛宝贝才是真的!你们为着几分破名声就退了这么好的亲事,值当么?我看你是当官当傻了,谷仓里的粮,银箱了的钱,脚下的田地,只有这些才要紧……” 程母在上面大声抱怨,喋喋不休,下面几个小都静静的用饭,半句也不插嘴。 程始听老娘越说越过火,忍不住道:“阿母,你混说什么……” 话还没说完,侍婢忽急急忙忙跑来传报—— 宫里来人了,说要宣召程始夫妇和少商进宫,宣旨的小黄门已等在前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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