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苦笑道:“若我无这一身官服相护,说不得也要去寻个富户托庇,哪怕日日奴役,能捡了家中老小的性命,已是不错了,那些年老体弱、家有拖累、无人肯收的,才是惨。” 然后他郑重看向岳欣然道:“如今这些亭州百姓,就像经过三季霜的草,实是经不起半分折腾了……” 黄云龙皱眉想呵斥,岳欣然却认真地问道:“龚书吏,那你觉得,现下,我们需要做什么,才是对百姓最好?” 龚明本是乍着胆子,见这位司州大人说话温和才想说上一句,没有想到她非但没有怪罪,竟还询问。 可他随即苦笑:“司州大人,我就是一个小小书吏,哪里知道要如何去做。但是,咱亭州百姓贱哪,好养活,就像那原上的野草,只要给些地,叫他们自己长,莫踩踏莫践压,必是能长回来的。” 然后,龚明便见到神情淡淡的司州大人面上,流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出来:“龚书吏,若无意外,您在都护府衙的时日还长,若是可以,将家中大小都接到亭州吧。” 自己僭越的提议,非但没有被怪罪,竟然还要被拔擢吗? 龚明登时期期艾艾,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岳欣然点头道:“您的面试结束了,叫下一位进来吧。” 龚明起身时犹在梦中,还以为会有什么讯问,这就结束了? 他推门出去时,恍然一拍大腿:面试?敢情方才也是考试! 不知道为什么,出得门来,再对上郭怀军的眼神,龚明知道,此时他的神情,必也与方才郭怀的差不离,在别人看来,定然是顶古怪的,可是,此时此刻,他却知道了郭怀军为什么方才出去时的眼神会是那般奇怪,那种既松了一口气,又隐约带着种期盼。 飘飘忽忽坐回自己个儿坐位上时,龚明还一个劲儿地想,期盼?他盼个啥呢?就是来亭州城,不也一样是当差吗? 郭怀军低声询问道:“司州大人是不是也问你啦?” 龚明点头,然后他突然恍悟,是了,他与郭兄,他们都是底下最不起眼的小吏,哪一个四品大员曾经询问过他们的家人,哪一个四品大员肯像方才那样与他们对坐,又有哪一个四品大员,肯向他们询问,比他们地位更卑微、更不起眼的……普通百姓?又有哪一个四品大员,肯真正花上这样的功夫,向他们一个个询问之后,去聆听亭州百姓内心的悲鸣与哭号? 再看向这座府衙,依稀是恍悟熟悉的规制,一草一木,甚至连这些桌椅都是旧日来亭州办事时见过的模样,再如何威武,也不过只是他们熟悉的衙门规矩,讲究情面钱财,攀高踩低……可是现在再看过去,不过只是将桌椅的位置变了变,竟恍惚有种焕然一新的面貌,叫人情不自禁地期盼,期盼它明日会否生出新的变化来? 两三百人的面试,从日出到点蜡,不眠不休,也花了整整两日才完成,连黄都官都撑不住面有倦容,记录的邓典学更是与几位学官轮换才坚持了下来,可是这位司州大人却是面不改色,所有人的面试她一次不落地全部参加了,所有人对于亭州的疑惑、焦虑、担忧、质疑,她都不曾轻忽,一一聆听。 夜色深沉,司州、典学、都官聚到一处,两日的功夫,对整个都官上下两百七十六号人的评估报告在桌上都堆起了厚厚几摞,黄云龙一拍这几摞报告,感慨道:“看着这些兔崽子,便觉得这些年总算也没白干哪!” 邓康面露难得的佩服:“黄都官治下,这许多官吏皆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殊为难得。” 岳欣然也是点头:“应对接下来的局面,皆为可用之人,只凭这帮弟兄,黄都官于我镇北都护府便是大功一件。” 邓康却也对岳欣然十分敬服:“我亦曾见方功曹、甚至朝廷的考较,未曾有司州大人这般卓异的手段,非但能瞧见一人的眼界、心性,甚至,司州大人现在纵使足未出亭州、怕亦知晓了亭州地方大半,一举两得,妙哉!还有这评估分类之法,圣人皆道要因材施教,今番真是令我等大开眼界,原来还能用考试来看各人长短,依据他们各自所短来安排教导,实是长了见识。” 邓康心中已经在谋算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