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他也正朝这边看来。 一排排暖黄色的海灯火焰笼着他的身子,修饰了他身上原本刚硬的线条。显得温暖而柔和。 他没说什么,只是冲着王疏月笑了笑。 那笑容之中似乎包含着对大阿哥将才那句话的认可。 王疏月忙站起来。 “奴才知错。” 大阿哥见此也跟着站了起来:“儿臣也知错。” 皇帝摆了摆手:“坐吧,你们说你们的。” 说完,又合手对桑格嘉措道:“朕这一对妻儿,让我佛见笑了。” 桑格嘉措念了一声佛语:“岂敢,吾皇曾在此发愿,有愿与贵妃同流,如今得尝所愿,功德圆满,实乃吾皇修行大德,而后得福报绵长。” 皇帝没有否认,面上少见地含着一分笑,垂眼沉默了须臾,低道,“所言甚是。” 桑格嘉措站起身,朝向王疏月行了一个佛礼,抬头平声道:“吾与吾皇,多次论辩经理,唯这一次,深感吾皇心中有静流深淌,戾意收敛,性定心平。所执见解,更近菩提,吾妄以为,此善缘,起于贵妃。” 王疏月一怔。 有些话一旦沾上佛性就会变得意义宏大,尤其是放在皇帝的身上。好像她王疏月的人生,改变了君王的一生。实在说得过于深过于大了。 她有些无措地看向皇帝,皇帝仍然坐得端平。对于桑格嘉措的话不置可否,只向她点头道:“回万福礼。今日朕与我佛私论,史官不记言行,疏月,有什么想与活佛说的,大可畅言。” 王疏月听他说完,心里的波澜方渐渐平息,她依言蹲了一礼。 松开大阿哥的手朝前走了几步,走进海灯的灯阵之中,人影赫然投向了前面的经幡,与皇帝并在一处。 “我佛所见,疏月实乃愚痴人,不通佛里,也不识经论,实不敢认是皇上的善缘。” 桑格嘉措道:“吾皇乃受执念之难的人,却又心力颇劲,此世之因缘,皆难破其心念。然人世间的修行之道,并不是寻一人反复辩驳,深论遍得以精进,而是让每一个起心动念,都平息于日复一日的阴晴变化之间。既贵妃是吾皇有愿同流之人,便应如静流,山月寒星之下,渡平沧浪之江。” 王疏月很喜欢最后那一句话。 应如静流,山月寒星之下,渡平沧浪之江。 她一直噙着这句话,反复品尝,直到皇帝牵着她的手,从妙法庄严殿中走出来。 普仁寺倚山寺而建。山道漫长,顺山势而下。道旁灯火辉煌。皇帝一手牵着大阿哥,一手牵着王疏月,慢慢地在寺中山道上行走。 “疏月。” “啊?” “在想什么?” “在想桑格嘉措跟我说的话。” “哪一句?” “应如静流,山月寒星之下,渡平沧浪之江。这一句话,真美啊,没想到,桑格活佛汉学造诣如此之深。” 皇帝笑了笑,平道:“哪怕异地而生,异族而长,人世间的文化却大多是能相通的。” 王疏月牵着他的手走到他面前,顿下了他的脚步,俏声到:“文化是如此,感情也是。” 皇帝一怔。 “这什么话?” “心里话。” 皇帝没有应声,大阿哥却在旁抬手道:“皇阿玛?” “嗯?” “您的耳朵根红了…” 皇帝忙抬手去摸,竟真的烫得吓人,不由恼了,低头道: “恒…” “别吼他。” “朕吼他什么…” 他话未说完,王疏月已经撑着膝盖弯下了腰,对大阿哥道:“困了吗?” 大阿哥点头:“困了。” 王疏月冲着皇帝抬起头:“贺庞,我也困了。还有,我的身子好多了。” 第133章 尾声:小重山 那夜里。热河行宫下了一场深秋的暴雨。 烟波致爽殿的西跨院里。大片大片的柏树树叶,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一盏小灯孤零零地燃在锦支窗下。皇帝屈膝坐在榻上,一本正经地看书,也不知是在看哪一行,有多难艰刻难懂,总之,过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翻过去一页。 王疏月从被褥中伸出一只手来,压下了他膝上的书。 那日她穿着藕荷色的中衣,袖口处绣着银色的暗云纹。衬着那只凝了雪般的手腕,流露出风流婉约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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