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笑得露出老旧牙齿,就像曾今做了一件天下第一了不起的事,如今只要回想起来,就会由衷感到骄傲,“老头子虽然不成器,但老头子的夫人,却是天下第一的好。” “好。”慧明重复一遍,或许没有更恰当的词汇,能够形容当年那位,虽然容貌只是普通,但气质让无数美人自惭形愧,性情更是让无数豪杰交口称赞的聪慧女子,“真正的佳人,从来无需倾城倾国。” 莫东篱笑了笑,此刻他很轻松,也很自在,很开心。世间千万事,无论何时,遇到老友都是值得开心的,“大师出世之人,也知晓红尘事?” 慧明认真道:“不曾入世,何谈出世?” 莫东篱点点头:“大师慧言。” 话至此处,两人都沉默下来,气氛有一刹那的凝固。 濛濛细雨仍旧在夜幕中零零落落,打在大黑伞上轻轻作响。 距离两人尚有数十步距离的青衣刀客,骤然打了个寒颤,右手齐齐握上刀柄。在这一瞬间,他们骤然感受到了冷冽的杀气。杀气是如此猛烈,兀一出现便充斥天地。而杀气的源头,就是官道上相对而立的两位故交。 慧明看着莫东篱:“贫僧已经劝过先生了。” 他当然劝过,既然如此惦念夫人,便应该珍惜还记得她的每一刻。枉送了性命,就什么都没有了,连记忆都不再存在。 莫东篱撑伞的手一直纹丝不动,他的声音也纹丝不动:“三十年来,拙荆每日都在我身边。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风声雨声读书声,我都会说给他听。无论碰到什么事,家事国事天下事,我都会跟她谈论。下雨的时候,我会撑起伞,不让她淋着。睡觉的时候,我会留出半边床,不把她压着。走路的时候,我只走半边,不让她磕着碰着......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我身边,一时半刻都不曾离开过。执子之手,生死契阔。生,与子同生,死,与子同死。” 慧明微微动容,他闭上双眼。 片刻之后,慧明徐徐睁开双目:“出手吧。” 就在这时,数十步外的马队里,一名练气高段的青衣刀客,突然长刀出鞘。他一跃而起,人在半空一个起落,刀锋在夜空滑过一道锐利的弧线,径直劈向慧明前额! 刀气临面,眼看就要斩进慧明的脑袋,然而他的眼帘都不曾动一下。 他单手在胸前,另一只手已经探出。 青衣刀客倒飞出去,倒在地上,身体抽动几下,就没了动静。 慧明的探出的手里,却已经多了一颗热气腾腾,还在鼓动的心脏。 心脏鲜血淋漓,黏稠的血液不停从慧明指缝间滴落。 莫东篱须发皆张。 慧明不动神色,就像什么都未做过,面对冲来的青衣衙门修士,他低眉敛目,只是淡淡道:“人心坏了,还要它作甚?” 奇大的黑伞旋转着飞向半空,滴滴细雨在伞面四散迸射。 伞下,瘦小的老头一步踏出,一拳轰向慧明。 慧明衣袂猛然向后一荡。 但他的人没动。 哪怕莫东篱一拳轰在他前胸。 他一掌也轰在莫东篱左胸,嚓咔一声,干瘪的胸膛凹陷下去一块。 莫东篱嘴中鲜血溢出,盯着慧明的瞳孔,渐渐涣散,身体软绵绵的无力倒下。 数十名青衣刀客,鱼跃而上,道道刀芒映亮夜空,仿若流星闪落。 只是片刻,青衣刀客尽皆倒下。 慧明手里,还握着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在他脚下,则多了一地火热鲜红的心脏。 直到这时,飞旋的大黑伞,才从半空落下。 大黑伞徐徐将落在莫东篱身上,缓缓盖住了他的尸体。 慧明丢掉手里的心脏,扫视一眼在他周围,横七竖八倒下的尸体,目中无悲无喜。 直到他收回视线,落在莫东篱身上的时候,眼神才微微有些不一样。 慧明双手合十,向大黑伞下的莫东篱,缓缓一礼,“人若没了心,哪怕是入了地狱,也不得超生。三十年念念不忘,虽然没有回响,但贫僧愿意留下你的心,让你来世,仍可与佳人相遇。” 最后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纤尘不染的白衣僧人,在月色下的官道上步步远去。 在他身后,大黑伞下的瘦小老头,胸口完整。 ...... 慧明走得不快,因为他根本就没想离开,阻拦青衣衙门西行凤翔,这是他今夜的任务。杀莫东篱,慧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各为其主,沙场相见,唯死战而已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