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元衡连受两次暴击,说不出话。 他握伞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了些:“停云尊师重道,也是应当应分的。” 他说完这句话,四下里一时沉默,只能听见雨声。 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幼年时那个敢于往国子监博士鼻烟壶里倒墨汁儿的时停云。 这夸得过头了,三个人都有点虚,连李邺书也夸不出口。 ……请教问题,当真需要睡在一处吗。 但是,严元衡很快收起了自己那点心思。 他们二人是师生之谊,自己却想得这般龌龊,实在是污染了这份情谊。 严元衡转身欲走,心内突然一动。 他记得,自己曾问过时停云,他的心仪之人是谁。 时停云当时的回答是:“你没见过。” ……说起来,他还当真没见过那位“于风眠”,只在巡营时远远扫到了一台轮椅,上面坐着一个戴幂篱的人。从搭在轮椅上的手来看,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白髯老翁。虽然瘦得有些过了,但是那股温润又偏冷的气质着实非凡。 严元衡已经转身,自是不好转头再问个究竟,只好揣着满腹疑问离去。 严元衡回帐后,头比离开前还要痛。 若素常喜欢阿陵,主与仆之间身份相隔太大,无异天堑。 若他喜欢六皇兄,皇室与将军府之子,又怎有可能?先不谈父王是否会震怒,六皇兄虽无正妻,但本朝从没有明媒正娶男子作为正室的先例。 若他喜欢那位于风眠,那更是荒诞了,师生相恋,乃是背德,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严元衡做了一圈,发现从选择填空到问答全部是送命题,心内绞成一团,连胃也有点止不住的抽痛。 他的挚友到底喜欢谁呢。 每日亥时,严元衡必然入睡,不多时,睡意便定时上涌。 他脑海中仍迷迷糊糊地想着关于时停云的种种。 在临睡着前,他脑中种种思维已不大受控制,飘飘忽忽地冒出了个有点荒唐的念头: 比来比去,似是只有六皇兄的身份能与素常相配。 若是六皇兄可以,那么…… 他没有来得及抓住那丝缥缈的心绪,便陷入了沉睡。 严元衡怀着满腹心事睡着了,但他所惦念着的人却还没睡着。 被子温暖又干燥,外面下着不大的雨,打在地上的声音沙沙的,催人入眠。 今日安营的时候,娄影便睡过一阵,眼下也不是很困。 他们听着营帐外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听到严元衡来了又走了,期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和着外面淅沥的雨声,听起来有股别样的温馨。 池小池说:“床是真的有点小,不会挤着先生吧。” “先生”这个词,经了池小池的口说出,又轻又暖。 娄影说:“没事儿,我瘦。” 池小池说:“也太瘦了,该养胖点。” 娄影说:“胖了两个人躺不下。” 池小池说:“那我再瘦点儿,守恒。” 娄影说:“嗯,你和我守恒。” 说到这里,池小池不说话,娄影也不说话了。 帐外风雨声皆是轻轻细细,隔了帐篷听不很分明,唯一分明的,便是帐内人的呼吸与心跳。 娄影离他已是近无可近,隔着被子,能蹭到他曲起来的、绷得紧紧的腿。 这半个月过来,他还是这样,只要和自己躺在一起,身体总不自然,总叫娄影担心他会把自己憋到抽筋。 亏得他还能这样故作轻松地同自己讲话。 外头的风雨声大了一点,雨滴打在篷布上,发出闷闷的砰砰声。 娄影开始数池小池的心跳。 一,二,三。 过了一会儿,池小池问:“你睡了吗?” 娄影把头轻轻抵在池小池的圆木枕上,看着他在黑暗中的轮廓:“没呢。” 两个人都是长发,枕头又相邻,头发散开后,隐有交缠之势,难分你我。 池小池说:“那怎么不说话了。” 娄影说:“以为你想睡啊。” 池小池说:“先生,早睡早起,养生为先,你看十三皇子,那都是奔着古稀那个岁数活的。” 娄影:“好,遵公子命,我睡了。” 他笑着,默数到了八十九。 刚才还是每分钟七十九下。 那十下心跳,是为自己跳的吗。 娄影的目光更柔和了些,穿过时停云的肉身,静静注视着内里的池小池,看着他眉尾的小痣,略长的眼尾,直挺的鼻尖。 他想以目光吻过他,道一声晚安,再入睡。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他一开一合的唇,在数数。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