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都已十几年了,他已能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现在变得接受,只是每次回港他仍要坚持到母亲的房里坐一坐,并到她坟前拜祭,以提醒自己决不可忘记她当初走得多么惨烈,也告诫自己决不可忘记这刻骨深仇。 他同母亲的感情极好。 作为母亲的何海乔是极为细心而妥帖的,举凡关乎儿子,总是事无巨细、照顾入微,体贴周到。 “不怕告诉你,”周世礼看着欧韵致说,“我12岁的时候赴美留学,几乎每天夜晚都要因想家而哭鼻子,那时候我常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香港,回到母亲身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都不担心,只要活活泼泼的、做我快乐无忧的富家子就好……”可是一朝梦醒,即便当初只12岁的他也知道自己是回不去了,那个远在大洋彼岸的家已经换了模样。母亲不再爱笑,父亲也不再是当初温柔体贴的模样,他们总是争吵,吵起架来是激烈而疯狂的,有时简直是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的模样。有一段时间,父亲常常喝醉,喝醉就大吵大闹,有时候还会哭,后来,渐渐的他不再哭了,可也不再每日归家,而母亲也一日胜一日的沉寂下来。直至最后,她谢绝了一切往来,只每日待在家中,任凭外界花开花落,日升月沉。 母亲去后周世礼常常想,她之所以会苦熬那么多年,大概只不过是在等他长大而已,虽然难捱,但她仍希望看他结婚生子,生活美满,只是,到最后她还是没能熬下去而已…… “母亲在的时候常常劝我,世礼,你不应总是待在家中,年轻人要多出去走走,如此才可交到朋友,收获恋爱……”可是当他真的交了朋友,她又要担心那些人是冲着他的钱来…… 年少时的周世礼是沉默而忧郁的,这种沉默和忧郁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慢慢转变成了冷漠,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对身边人说起过这段心事,包括自己的亲信在内,但她是他的妻子,他很愿意与之分享自己心中的秘密。 他告诉欧韵致:“其实我知道母亲是害怕自己失败的婚姻会影响到我,可我还是做不到因为需要而去开始一段婚姻,哪怕是这样可以让她安心,韵致,”他看着她的眼睛,“我想如果她能活到今日,如果她能看到你,不知道该有多开心……”无论她承不承认,她都是他的妻子。永远的,唯一的,他就是死也不会放开她的手。她还是太年轻和天真了,以为自己还有挣脱而去的机会。不可能的,他在心里说。 这样凄婉的场景,欧韵致纵是铁石心肠也不会无动于衷,何况她根本不是。她温柔地拉了周世礼的手说:“世礼,改天我们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周世礼点了点头。为那句“妈妈”而感到开心,他想真是知女莫若母,欧韵致真是傻孩子,他微微一示弱,她就狠不下心了。 ☆、第四十八章 当第一线曙光照进深水湾的周家大宅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打破黎明的寂静,将何淑娴从睡梦中唤了起来。 她手脚利落地下床,不及摇响内线电话,便径自冲到窗边喊道:“快,叫人,大小姐醒了……”然后才飞奔至玄关处,摇响了通往工人房的内线电话。 她的丈夫裘为德也已醒了,此刻正坐在大床边,一面快速地穿衣服一面低声地训斥:“你轻点儿声,老爷这时候还在睡呢!”他们的这间房位于周家主宅的一楼,虽说是为了方便照顾主人而设,但能在这里儿占据一席之地无疑是一种殊荣,在这栋大宅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表现。裘为德对周永祥是绝对感激的。 然而何淑娴却有些不以为然。她与裘为德不同,说句过时的话,她也算何家的家生子了。当年何家的大小姐海乔不顾家中反对毅然下嫁家无恒产的周永祥,何家的老爷太太虽然生气,但也莫可奈何,说到底心疼女儿,不仅给了丰厚的陪嫁,还将她也送了过来,贴身照顾。这么些年来,她一直同何海乔相处得宜,感情极为亲厚。自自然然,她是看着周世礼长大的,同时也是看着何海乔同周永祥是如何从相亲相爱、鹣鲽情深走到反目成仇的。老实不客气地讲,她对何海乔同周世礼的感情不是周永祥可以比拟的,在周永祥周世礼父子之间,她绝对是无条件地、坚决地偏向周世礼的。 因此,对于丈夫的唠叨何淑娴虽嘴上应承着:“知道了知道了……”可是心里却不以为然,她一面匆匆地套上鞋子出门一面暗暗地嘀咕:“都这个时候了,谁还顾得上那个老的?!”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