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高矮胖瘦,更不记得那人的面容,之后那些黄巾、胡虏、黑山贼、幽州兵,他都亲手杀过,像屠户杀猪一样,不起波澜。 他既然当了武将,如何多快好省地杀人就是他的职责,那些人曾经是什么人,有什么才学,怀了什么抱负,家有什么妻儿老小,有没有人为他的死夜夜哭泣,张郃全然不在乎。 但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这是他的监军,是主公派来监督他的,是来监察三军将士是否严格地执行了主公的命令,为他不断获取胜利。 现在他把主公派来的监军杀了,他当然可以说孟岱为争功而擅自调动繁阳守军在前,失军粮后隐瞒不报在中,多出怨言,辱其主将在后,他能写出林林总总一大篇的理由出来,每一条都是真的。 想到这里,张郃心里又升起了一些希望,主公会明察秋毫吧? 但当营帐门口传来脚步声时,这个反复告诉自己并无过错的主帅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神经质地拎起了那柄染着血的剑。 高览走了进来。 高览是来劝架的。 他听说张郃怒气冲冲去寻孟岱后,心中大呼不好,连忙赶了过来。 ——就差了那么一步。 张郃满身是血地萁坐在那张铺满锦绣的坐具上,一张脸苍白极了,两只眼睛里却像是染着火光,野兽一般盯着他看。 “孟岱失了军粮,当死,”张郃这样喃喃地说道,“孝智,你在主公面前,为不为我说项?” “主公?”高览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儁乂,你当真还想去见主公?” “我为何不能?孟岱擅调繁阳兵马,失了军粮,又隐瞒不报,我来问他,他竟辱我,当杀!” 高览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孟监军,又转过头看向这位自己很敬重的同袍与好友。 他知道张郃一路靠着军功升上来有多不容易,也知道张郃全家老小都在邺城,这十几年战场搏杀赚来了现在的地位,他是舍不得放手的。 “就算孟岱做下千条万条错事,你绑了他去邺城也罢了,”高览说道,“你不当杀他。” “我如何绑他去邺城?!我寸功未立,我——” “你现下仍是寸功未立,”高览说道,“他又死了。” 张郃沉默了一会儿,“他既死了,便再不能开口胡言乱语,我又是有理有据的。” “他死了,郭图可没死,”高览冷冷地说道,“儁乂,你不知孟岱投到大公子门下,难道也不知郭图见你我不愿与大公子亲厚,早已怀恨在心?” 冰盘里的冰山已经化尽,又没有仆役过来端走,化掉的冰水便开始渐渐溢出,流过案几,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与孟岱身体里最后一点鲜血缓缓流下的声音混在了一起。 帐篷内静极了。 这位被人赞曰“壮猛有谋”、“用兵巧变”的主帅渐渐缩成了一团,精气神似乎全都离开了他的身体。 “既如此,我是死路一条了,孝智,你领了我的头颅去,主公必不会罚你……” 高览那张脸上立刻浮现出一股冰冷的怒意,“这是什么话。” “你亦有家小在邺城,”张郃说道,“不当为我所累。” “我有家小,”高览说道,“更有同袍!” 张郃猛地抬起头来,眼圈一瞬间便红了。 “好,好!”他突然猛地站起身,“咱们一起走!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你我投曹公如何?!” “曹公若是攻下徐州,可去,”高览说道,“现在他连败数阵,投他又有何用?” “那,咱们不投他,投天子呢?”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