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琰离开茵褥,行了个稽首大礼,以示歉意与愧疚,“朋友妻,不可夺——望都督谅解。更何况,属下于十娘子无意,若是贪恋都督府权势而应下这门亲事,反倒是对她的不珍重。十娘子秀外慧中,值得对她倾心相待之人。”这门亲事必须拒绝,就算是从此失去了李都督的欣赏爱护,他也不可能答应。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低落下来,犹如暴风骤雨之前乌云弥漫的天空一般,阴沉得可怕可惧。李都督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跪倒在地的少年郎,顷刻间面无表情。李和则微微拧起眉,有些替谢琰担忧。两位阅历深厚的老者都不曾想过,这个少年郎竟然会推拒一门这么好的婚事。便是他找了两个再合适不过的借口,也遮掩不住他确实不想娶都督府小娘子的事实。难不成,他是待价而沽?又或者,他当真从未想过要一门足以倚仗的岳家,助他登上青云之路?若是前者,不得不说此子心机深沉,再等四五年,或许他确实能得到一门更好的婚事;若是后者,那便是他们或许都小看了此子心性之坚定了。 无论如何,陈郡谢氏都会因此子而重振,不再是只余门第而无权势的衰落之族。而他们舍得让这个少年郎的脊背,就这样在此处折断么?千里马难寻,伯乐亦是难为;若想将此千里驹驯服或为我所用,则更是难为。 同一时刻,都督府内院的某个院落中,李丹薇柳眉倒竖,猛地推开门:“什么?祖父想将儿许给谢三郎?!儿的婚事,与谢三郎何干?!”祖父可真是乱点鸳鸯谱,谢琰分明该是折冲都尉家的孙女婿,怎么能闷不吭声地横抢过来?她便是今生今世都嫁不出去,也不能夺走元娘的夫婿! 正在低声商量的李司马与崔县君没料到她居然就在外头听壁脚,训斥道:“堂堂陇西李氏的小娘子,怎能如此毫无仪态?女诫女德都学到何处去了?看来你真是被那李元娘给引诱坏了!”“婚姻之事,自有父母做主,你一个小娘子,如何能出言干涉?” 李丹薇迅速抚平心中的惊怒,将门轻轻合上,平静地道:“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抵得过旁人私相授受么?若是阿爷阿娘当真能替儿做主,儿也不会遭人抢了婚事,只能蹉跎到如今,反倒让祖父拿去配一个没落子弟了。祖父与阿爷阿娘是完全放弃儿了么?倒也无妨,儿不如立刻将头发绞了,出家做比丘尼去,免得教你们烦心为难,儿日后也愧于见人。”她心中清楚谢琰并非池中之物,但此时为了打消自家爷娘的想法,不得不以诋毁他来表明自己对这桩婚事的反感。 听得此话,李司马顾不得惊怒,已是满面愧疚。而崔县君的满腔愤怒也尽数化为了委屈,竟哽咽起来:“我儿实在是太苦了!凭什么八娘那贱婢私相授受,反倒能得了荥阳郑氏子这般的婚事?我儿却只能配一个没落子弟?陈郡谢氏又如何?他们家已经多少代不曾出服朱服紫之官了?也不过是旁人给他们一个面子,才教他们苟延残喘留在一等门第之中而已!四大侨姓之中,数他们家最为衰败,别说兰陵萧氏,便是将你许给琅琊王氏、陈郡袁氏,也不至于如此啊!” “阿娘!”李丹薇如乳燕投林一般,扑入崔县君怀中。母女二人搂在一处,哀哀哭泣起来。崔县君流着泪,对李司马道:“我原打算去信给家中爷娘,让他们寻一寻清河崔氏中可有合适子弟。便是清河崔氏不成,还有博陵崔氏呢!崔氏两门俊秀,便不信找不出一个合适的郎君来!你去与阿翁说,咱们家十娘绝不低嫁!” “阿爷说,谢氏子绝非池中物,十娘若在他寒微之时下嫁,与他共患难,日后必有大造化。”李司马低声解释,努力地为谢琰说着好话,“你们想想,他先前便得了崔尚书与契苾可汗青眼,又屡屡建功……” “阿爷也替儿想想罢!此时下嫁于他,只能与他共苦,日后待他发达时,同甘的便未必是儿了!”李丹薇咬着唇,泪如雨下,“难不成,儿除了下嫁他谢三郎之外,便没有别的选择么?清河崔氏、博陵崔氏且不说,就没有别人来提亲?若是当真没有,与其让阿娘去求外祖父外祖母,倒不如索性出家去,名声倒还好些!” 许是被爱女口口声声的“出家”惊住了,李司马并未多想,便出口宽慰道:“我儿自然是百家来求,哪里会无人来提亲呢?就说前一阵,吐谷浑王与弘化公主还特地来信,为其从弟慕容若提亲呢!” 李丹薇怔了怔,一时竟忘了假作哭泣,想起了那个含笑的俊美鲜卑郎君。他们一再相见,始终恪守礼仪,并未多说过几句话。然而,时至如今,她才恍然忆起——原来他纵马飞奔、英勇杀敌、微笑凝视,那种种形容模样在她心中都如此鲜活生动。他为何会来提亲?不是与姑臧房有来往么?想与陇西李氏联姻,也该首选姑臧房的小娘子才是…… “我儿如何能下嫁鲜卑胡虏!”崔县君的反应却异常激烈,“便是弘化公主亲自提亲又如何?莫非咱们陇西李氏丹阳房还须指着她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