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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红了。

    红姨好不得意,斜瞟着眼睛:“咋长得,恁个又尖又翘的,独这个不学你娘,她可是平的。”保养得宜的手从秀荷腰谷绕过去,嘴上吃吃地笑着,风骚又妩媚。

    暗示她今晚上有得人疼。

    “干娘再取笑人,不要你帮忙了。”秀荷最受不了就是红姨这样的眼神,连忙把衣带拽过来自己系。

    红姨顺势松开手,叮嘱道:“新娘子这头一身白可得保管好,回头老了死了,还得再把它换上,不然可入不了他梅家的棺。”

    一边说,一边叫喜婆把秀荷穿好了扶出去。

    喜婆唱一声:“请出厅,做人好名声——”把秀荷望堂厅里一面倒置的米斗上坐好;再唱一句:“坐依正,新娘得人疼——”年长的婆子便走过来为秀荷挽面梳头。

    那唱腔浑沉冗长、悠远古怪,明明喜庆,怎生却似那桥下行-巫的女瞎子在念法事,迷迷沉沉,似昏似醒。

    一面镜子把人影映射,头发先梳,姑娘的抓髻不扎了,绾成一朵连环曲婉地盘在脑后,插一支金簪把花戴上;待脸面开全,打上胭脂,红唇儿再把口脂轻抿,那镜子里头一张新鲜娇俏的脸儿便现了出来……明眸善睐,春水泛波,楚楚动人,婆子们啧啧夸赞。

    秀荷稍稍把钗子往斜里一移,少时一想到要嫁入梅家就又憧憬又羞怕,临了临了,怎么心里头反而静静的,竟然静得出奇。

    红姨没嫁过人,从来就把子青的闺女当做亲生的疼,秀荷没哭,她看着秀荷出嫁,自己眼泪倒一把一把地掉:“去了别人家,这犟脾气可得好好改改,做人媳妇可不比当闺女,要吃得了委屈、咽得下苦……咽不下去也是你该。总劝你你也不肯听,那庚三少爷多好,生得俊、又能干,还护你,结果现在被你害得……”

    许是想到了甚么不该说,连忙又把话头将将绕过:“梅二小子好是好,到底是个少爷脾气,不晓得照顾人,你一个人在深宅大院里,谁帮你?”

    又听到那人的名字……秀荷指尖微微一触,那次金织桥上打过他两掌,后来都没有再在她的面前出现过,她也没有在梅家祠堂看到他,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一般。倒是有几回在街上看到庚夫人抓药,隔老远的便对她笑笑,那笑眼温和,总像是有内容欲言又止,秀荷心里莫名不安妥,又不好意思走过去问。

    罢了,看镜子里头长发已被绾成了髻,以后姑娘家的心事也该藏起来,和从前做个了断。

    秀荷说:“既是光明正大的嫁娶,又不是卖身,他日干娘想秀荷了,就进来看看,快别哭了。”

    “快打住,大喜的日子又说什么丧气话!”关长河着一身簇新礼服从大门外迈进,乍一眼看见绾了发饰了妆的妹子,眼神钝钝地一愣。想想这些年朝夕相处,看她从生下来一个拳头点点大,变作如今的娇美新妇送出门,心里头真有点不是滋味。

    强收回眼神,问喜婆:“都收拾好了?收拾好了该出门了!”声音闷闷的。

    “急什么,等一下,规矩还没办全呐!”红姨拭拭眼睛,赶紧拿来一碗汤圆叫秀荷吃。秀荷吃了三个。说不行,得成双,成双了好生龙凤胎。那梅二少爷天生桃花命,有了孩子才能栓得住男人。听得秀荷脸颊羞红,只得又吃了三个。哥哥弯腰把她两手一托,托去了宽厚的脊背上。那盛汤圆的碗沾了口脂,红红一缕随着汤水在碗边游移,像她此刻脚底下的空落,红绣鞋儿荡来荡去。

    哥哥又弯腰把她两手一放,秀荷被背到了喜轿上。喜轿内空间仄逼,四面短窄,大红的轿帘一放,秀荷听到红姨终于忍不住嘤呜大哭。她把红盖头掀开来看,看到躲了一上午的老关福站在屋檐下,吧嗒着烟斗往这边要看不看。瘸了以后的他迅速地老着,不像小时候那么威武高大,秀荷又想起了她娘。

    抿了抿嘴唇,那出嫁女的心酸这才生出来,眼眶通红通红的。

    花轿沿福城绕了一整圈,又摇过金织桥,然后才往花厝里一条弄抬进去。这条巷弄里都是大户人家,平日各个大门紧闭,今日有喜事,小姐少爷家生子们才被放出来看热闹。见喜轿两抬一前一后,绑红绳的脚夫步子一搭一搭,红轿杆唱着吱呀吱呀,纷纷围拢过来讨喜糖。

    秀荷在轿子里坐不稳,身子荡来荡去,连忙撑开手把左右扶住,心里头到底是怕了起来……那做人新娘的感觉,就好像案板上的一条凤尾鱼,谁人都可以戏杀。

    梅家大院门前两具石狮挂彩,恭喜声、爆竹声震耳欲聋。张家的轿子也恰恰好抬到,送嫁姆扶着秀荷下轿,秀荷透过红盖头,看到对面一双精精巧巧的三寸金莲,便晓得那是张家的小姐张锦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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