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推翻先头所有印象,冷眼重新审视这唐姑娘,只觉得这姑娘人情世故笨拙到了家,自己不说话,唐姑娘就一声不吭木愣愣地坐着,等着她开口。 云岚在这迂诚又清亮的目光下,竟有些难以启齿,回头瞅了瞅玄机,从同伴那儿得了些力量。 “我们想借用姑娘的万景屏,推行法典。” 晏少昰神情一冷,还没等他作声。 唐荼荼快人快语:“那不是我的,放映机的制造方法全交给工部了,我只拿了一笔研究经费和奖金,工部造多少、画什么,我说了不算的。” 她推脱得太利索,云岚脸色愈发难看:“我打听过了,姑娘只从工部那儿得了五百两的赏钱——五百两,姑娘就把此器卖出去了?” 一脸难以置信。 唐荼荼跟她说不明白科研院所技术转移、专利购买的问题,她含糊应了声:“其实这木机工艺不算复杂,我拿了自己应得的那一份,五百两,也不算贱卖。” 话不投机至此,云岚不欲与她多说:“既如此,我愿出三千两,姑娘把此物的方子再写一份给我吧。” 唐荼荼定定看着她:“然后呢?你要用来做什么?” 云岚正色道:“弘传祖父留下的新法典,勾消当世所有旧律陈条。” 唐荼荼皱起眉:“然后呢?” 云岚:“弘传法典,以兴民德,振浮薄之风。夺聚敛者之财,瓦解权党之利,开立古往今来所未有之盛世!” 唐荼荼半个文盲,费劲抓着每个词理解透了,生怕错开她一丝一毫的意思。可每个词理解透了,仍觉得迷惑。 “怎么开盛世?” 云岚:“诛杀余地者,平摊地土,物产均分,百姓共产共财。” 唐荼荼眼睛睁大,瞳孔却缩,她听到了自己曾以为这辈子再不会听到的词。 “祖父书中曾写过,唯有共产主义是至高理想,后世皆崇奉此道,人人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必要推翻阶级,才无剥削压迫,天下百姓才能共治共享。” 唐荼荼一时有点怔:“……再然后呢?” 她接连几问,全是这样轻描淡写一句“然后呢”,云岚被她问恼了,胸脯起伏,面皮发红:“我携祖父遗愿上京,阖家为了大业奔走,与姑娘亦是一片赤诚之心相待,姑娘何苦这样戏弄我!” 唐荼荼:“我没有戏弄你。” 她文辞不佳,不会她们这样文绉绉的说话,总怕说出来的话没力量,是以字斟句酌。 “你大概不懂共产主义是什么意思,我马哲学得不太好,概念背不清了,大致说说吧。” 唐荼荼闭着眼睛背。 “你祖父说的这个共产主义,也叫科学社会主义。私有制发展到最高级的形式,即资本主义私有制,作为食利阶层的资本家攫取工人全部剩余价值,于是无产者联合起来,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靠改革与变法变革生产关系——这么说你大概听不懂,我换个说法。” “倘若,你走在大街上,看到全城的百姓往新式的工坊涌,一天天不眠不休的劳作,累死在工位上。大量的财富汇聚到工坊主手中,有钱人养奴隶像养狗,生杀予夺,杀了人即便被报官,用钱也能摆得平。” “金钱操控政治,资本能随意修改法律,从民到官沦落成为金钱与权利的走狗——那时的社会,才叫资本主义私有制,才称得上是要推翻资本,变成共产主义。” 唐荼荼:“萧前辈书里写到的这个概念,你当名词解释看看就罢了,与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漫长的社会形态演变是历史必然,跳不过去的——咱们再换回封建帝制说。” 云岚从没听过这样的言论,一时竟被这一大段话说懵了,忘了要反驳。 唐荼荼接着说。 “你说君主掌权是错的,剥削压迫和阶级观都是错的,在我们后世看来,天下共主确实是个傻|逼事儿,可这是时代局限。” “你从萧前辈的书里窥得一隅,知道了后世是什么样的,提前窥到了一千年后的样子;可百姓窥不到,他们从未觉得天下不该有皇帝,在当世百姓眼中,帝王是天,你叫天下没有阶级,那就是天塌了。” “多少书生勤奋读书,盼着一气儿考到会试,叫皇上一眼看见自己名;富商赚着大钱,仍叫子孙削尖脑袋,去官场做人上人;仆役兢兢业业干活,得了主家几个赏钱也自得其乐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