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远关掉喷头,随便抹了一把脸,走出淋浴间朝泳池走去。 时值七月中下旬,小学期的课已经上了一周半,社会实践、支教、调研和志愿服务的队伍基本都已经出发,旅游或是回家的人也早就离校了。北京的夏天又足够严酷,整个校园在非饭点时间显得稀稀拉拉,游泳馆里更甚,只有一个懒洋洋的救生员趴在池子边的椅背上和几个穿着好看泳衣的女生搭着话,深水区那边的岸上似乎还扒着另外一个人。 他本来也没时间的,只是讲座的老师临时请了假,上午的时间就空了出来。他想起六月考试周前导员又一次找他谈话时的情形,恳切关注的态度彷佛已经认定他是百分百有问题了。 他再一次像三月一样婉拒了老师的心理咨询的建议,只是说自己适应良好。他已经不敢继续在宿舍发呆了——他现在去法图,置身一堆堆看不懂名词又觉得新奇的英文旧版书的包围中更容易让他思维涣散,而意识到这个世界就像这座法学生的圣殿一样和他毫无关系就觉得更为奇妙。 他想到威廉斯写斯通纳面对和他相似境况的情景,便也学着记忆里的语段一样用指腹检验着书页的锋利,没有割伤,没有粗糙的茧,布面的、皮革的、厚纸的封皮捧在手心里,却都是螨虫的气息。 他全心全意、兢兢业业地读书,既谈不上愉悦也谈不上多大痛苦,威廉斯是这么说的,可他不是斯通纳,他不会突然间迸发出灵感和渴望,就像手里书页边缘处的焦黄不会消失一样,他只会越来越干枯,然后整个变成脆弱易碎的单薄纸片,最终弥散成尘埃。 “我和咱们班的同学们都沟通过了,有些同学在夏令营的时候你就认识吧”,他记起导员观察他时的神情,包裹在关切的囊皮之下的打量,那样的眼神可以和很多张脸重合,以至于那双眼睛真的从男人的脸上分离出来,诡异的几何体爬满他的视野,只留出一双蠕动的嘴开开合合。 ……百目巨人有几只眼睛? 一百零一只,还有一只红色的眼睛,黑色的瞳孔,和破碎块状的眼白…… “…真不用去和咨询师聊聊吗,学校里有专门的咨询中心,不收费的”,导员的脸像是老式电视机的屏幕上的影像,短暂的破碎扭曲后又回归正常。 “大家都很关心你,而且也能感觉出来你跟之前不一样了。”这是在说班里的同学吗,刚才他肯定是漏掉了什么,“有个女生说你好像生命力流失了一样,她说在夏令营认识你的时……” 夏令营吗,当时一百多人只有四分之一的人拿到优营名额,能够参与自招考试,而最后拿到降分并进入学院的也不过优营的三分之一,这十多个人中他绝无可能全部认识,而除了开学伊始的互加好友之后简短的闲聊和小组合作,他没能和任何人发展成朋友的关系——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生活被课业、姐姐和兼职占满,另一方面是他尽可能地减少交往来掩盖自己见不得光的秘密——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就这么了解他呢。 在他再一次的郑重拒绝后导员也就放弃了劝说,只是问他平时有没有运动。而在得知他常年跑步之后追问了他运动的感受,他如实回答说没有任何感受,就只是感觉累。 他看着导员面对着他的运动习惯沉思,不明白为什么大学的老师要比高中的老师还要负责,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被他如此关切,他只是没什么感觉,他没有任何的心理问题。 所以当导员建议他尝试去游泳之后他立刻应允了下来,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不愉快的对话,而不是因为导员说的什么游泳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或是皮肤和水全方位接触会让人处于一种生命的极限状态,这会对他的不良情绪有所缓解。 不过七月酷烈的天气着实让他吃不消,北京比家乡的潮热更盛,早上起床去跑步总是让他十分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