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追忆起来,奚桓自己也觉得好笑,似乎每次见到花绸,他都恨不得能一夜长高、长大,坚壮得能为她撑起一片天。 第2章 .?凤来朝(二)? 他在心里静悄悄地原谅她…… 轻蝉声声,聒噪出闹喧喧的下晌。太阳渐西,春燕在廊,风带着蜜香卷入厅堂,调皮地掀动女人们十光锦色的裙扉。 比风更调皮的,是奚桓乔做出的大人模样。他反剪着胳膊,端正地走到榻下作揖,“儿子不孝,叫二婶与姨娘操劳这几年。” 一阵突兀的安静袭来,将每个人的脑子都搅得稀里糊涂。不知是谁先憋不住,陡地“噗嗤”笑出声。 原来是奶母子余妈妈,在屏风前头笑得直拍膝,“我的宝少爷,您是到哪里学的这一腔话儿?兀突突的,您同姨娘婶婶说这个做什么?” 旋即,满室里笑得前仰后合,连一向疏远的范宝珠也遮着扇面笑不住,“桓儿,哪个丫头教你的,把她提出来,我非打她!” 冯照妆伏在炕几上,肩头笑得直发颤,歪过脸睇住他小小的身板,“桓儿,你是要去考状元呀还是要出远门呀?到我们跟前这一通孝顺,说的什么话儿?” 一片嘻嘻莺声将奚桓的小脸嘲得通红,这话是他打他祠堂里听来的,他父亲奚甯,站在满门祖宗牌位前捻香嘀咕了这么一句。 他原想学出来,装点出几分沉稳模样,万想不到反遭这一番嘲逗。 一把小小的骨头踞蹐仓惶地立在榻下,鹘突间,他偷偷回首,见花绸躲在一条帕子后头,浑身颤颤巍巍地,也是在笑! 他像被人戳破一个精心装点的谎言,猝然恼羞成怒,随手在榻上抄起一只冰纹白釉盅,狠狠砸在地上,“有什么可笑的?!” “砰”一声,屋里噤了声,范宝珠瞧他生了气,有些讪,忙把笑敛了,端起柳腰,口里噞喁嘀咕,“怎么在客人面前发脾气?瞧把你姑妈吓得一跳。” 奚桓抬起寒噤噤的一张脸睨她一眼,小小的个头,却拔出千丈高的气焰。 范宝珠避开眼,腮上白白的,空浮着一层胭脂,嗓音坠下去,倒有些怕他似的将声音一再放低,“表姑妈给你带了礼,你倒甩脸子给人看。” 后头一排槛窗大敞,奚桓旋身,瞧见柔软的阳光抛进来,将花绸的侧颜镶滚了一条柔软金边,照亮她腮上细细嫩嫩的绒毛。 她在他心里,成了颗粉嫩的半熟蜜桃,一口咬下去,满嘴里甜甜的汁水。于是他嘴馋地吞咽两口唾沫,走到奚缎云跟前作揖,“侄儿奚桓,恭请姑母康安。” “错了。”榻上传来冯照妆嘻嘻的一把轻嗓,也有些怕他,要笑不敢笑,“这是你姑奶奶,那位大姐姐才是你姑妈。方才你二弟来见过,他也叫错,你也叫错。” “姑妈”二字像一记闷棍儿,兜头朝奚桓敲来。他晕头转向地,倏而觉得那颗甜甜软软的水蜜桃悬在了枝梢,猛然拔地高挑,离他八丈远。 他失去了一个漂亮的玩伴,此时此节,他的失落只能这般注解。 他不高兴了,挪两步过去,不端不正地朝花绸作揖,“侄儿奚桓,恭请姑母康安。” 说到“恭请”二字时,把下头的话囫囵滚出喉间,好像不耐烦,自个儿蹒着小腿,踅到对过椅上坐着,脸上挂着不乐意。 花绸到底不知哪里得罪了他,暗忖大约是下晌进府时,园中多了那两句嘴惹得这魔王不高兴。眼下只将个雨润红姿的下巴低低垂着,再不敢多讲一句。 局促的安静里,范宝珠窥一眼榻角搁着的那双虎头鞋,不知是发了善心,还是要在客人面前立立威严,提起另一双黑靴冲奚桓扬一扬,“亏你姑妈给你做了这一双鞋,你见了人,这般没礼,要是我,将鞋丢到池子里去,才不给你!” 金线云纹一闪一闪地,将奚桓的眼拔弄过去,那对黑漆漆的瞳孔一霎亮起来。 可朝花绸调目过来时,又想起她方才也跟着笑,把他“男子汉”的一颗自尊心笑得没了体面。 他还是恼,将一条腿搭在梳背椅的扶手上,把脸朝向窗外,“那你就扔了好了,谁稀罕?这样的鞋,我没有那一堆,也有那一堆!” 花绸抬眉,透过密密的睫毛,窥见他气鼓鼓的腮,心里暗笑,面上不敢,只朝范宝珠吐着体贴的话,“范嫂嫂,这料子也不大好,穿上恐怕磨脚,扔了也不妨事的。” 廊下双燕斗衔泥,叽叽喳喳地,吵得奚桓心烦。 更心烦的是,范宝珠折了鞋面,递给身边站着那年轻妇人,“这么好的针脚,扔了多可惜。月琴,我记得你儿子也这样一般大的脚,拿给他穿去,别辜负了他姑妈的心意。” 奚桓骤听,小脑袋瓜不由自主地拨过来盯着月琴,眼睁睁瞧着她接过黑靴,仿佛捡了天大的便宜,喜气挂在眉梢,活脱脱像是对他的挑衅。 厅内孩童意气,妇人莺语,太太少爷们都打了个照面,只是奚甯奚峦两位老爷还不曾见到。 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