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的病情在小年夜的晚上才稳定下来,燕云歌如释重负,不顾张妈的欲言又止,执意回了燕楼休息。 正当子时,除了偶尔巡逻的禁军,整条漆黑大街上,只剩下她一个人静悄悄的脚步声。 来时的步伐有多匆匆,回时亦有多沉重,回想这几日莫兰瘦弱如幽魂,眼睛里却因她每次的靠近,闪耀着细碎的光,本该病得糊涂的人,却对她幼年的旧事如数家珍,连她幼时随口夸过她的话都记得,怎不叫她动容。 她回以前的院子看了一眼,里头保持着她走前的原状,桌上那本来不及带走的书,甚至还维持着半卷的状态,停留在她最后看到的那一页,彷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去,不日就会回来。 她看见这一幕时,内心有感动,也有愧疚,便是在前世她也没有得到如此浓郁的母女亲情。 前世的生母是个临危不乱、雷厉风行的女人,与莫兰是两个极端。 她永远端庄,永远冷静,对子女的爱是克制的,便是对父亲,也是吝啬的爱,一个活得自我的女人。而莫兰,柔弱无依,没有主见,情感以他人为先,是朵需要攀附才能生存在悬崖边上的花朵。 燕云歌欣赏前世的生母,也承袭了她的冷静与凉薄,所以她无法适应莫兰这份深情,险些被架在进退两难的位置。 一路走,一路叹息,远远地看见黑夜里亮起的两盏灯笼,那是用最普通的红纸糊的灯笼,上头歪歪扭扭写着春字,猜是赵灵的手笔。 她停止了脚步,有些不敢上前,三天没回来,竟产生恍如隔世之感。 赵灵此时打开门,四处张望着,发现燕云歌的身影,很快惊喜地跑来。 “老大,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 “赵灵,快进来,外头冷。”文香在里面喊。 赵灵缩了缩脖子,今天确实冷,“老大,你也快点进来,我们在煮梅子酒喝。” 燕云歌微愣,才想起今天是小年。 这时,无尘从里面出来,手里挽着披风。 赵灵嘿嘿一笑,识相地先进去了。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件?”无尘将披风披在她身上。 披风的温暖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往日心安理得的享受,此刻想来,是她的何德何能。 “怎么了?” 她嘴角浅浅笑着,眼睛里亮如明月。 黑色的瞳仁眨了一眨,有温热的泪被冬日里的寒冷化去。 无尘看在眼里,为她拢紧了披风,笑着,“猜你今天会回来,都等着你呢。” “进去吧。” 燕云歌点头,将脸揉成往日的冷淡,她想还是这一面孔适合她。 衣袖挥动间,她在推门进去时已若无其事。 里头,文香、赵灵抱着酒壶互相殷勤地喂酒,季幽浅笑地看着,偶尔一望天空,好似也在思念谁。新加入的血影抱着剑,冷漠地将自己隔出众人。 无尘慢下来几步,远远看着那个女子淡笑着接过酒杯,仰头灌酒,随性至极。端着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恋红尘的架势,本该内心柔软的人,却练就了冷漠无情的心肠。 无尘叹息着。 谁会相信一个志向高远,心中能装得下整片山河的人,会承受不起生母的一份感情。 他曾想以己之身改变她,如今有人比他先做到,说惆怅自然是惆怅,说平静亦很是平静。 无尘微笑着而入,一具只剩欲望的躯壳,如果被人注入感情,究竟是什么样子? 而他努力到最后,又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 无尘搬出尘封多年的古琴,拨下长相思的第一个音时,他想为他多年的漫漫情路求一个应答。 黑夜里,大雪纷飞,落在这二进二出的小院,无人觉得冷。 赵灵捧着酒杯惊叹连连,文香笑她胸无点墨,吟不出应景的诗来。 季幽浅浅笑着,突然拿起酒壶一丢,朝的是血影的方向。 血影被这一手的内力震地手心发麻,再看季幽似挑衅般的抬抬下巴,她嘴角微动,以大口灌酒,全力回敬。 酒壶横飞,带着互不相让的较劲,莫名的敌意,莫名的冰释前嫌。 ?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