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医者来说,肚破肠露亦可救活,只是最怕肠子破。 医者常先以能否闻到酒气判断肠是否破裂,先不提术后的感染,首先那缝合肠子的手术,就不是一般医者能做的。 今日若是王郎中闻到了酒气,那对他来说就是“万不可治”。硬去做自己医术不能及之事,无疑于草菅人命。 好在眼下看来,萧屹并未伤到肠子,伤势不算太严重,缝合伤口好好静养即可。 王郎中用烈酒和药粉兑水清洗了伤口,按压直到伤口不再怎么出血,就开始准备缝合。 一盆盆血水已经看得关鹤谣心惊胆战,又见王郎中这就拿出了银针,便赶紧让掬月再去点两根蜡烛,自己则翻身上床,越过萧屹坐在了里边。 王郎中伏在床边,一边细细给桑白皮线敷上花乳石散,一边嘱咐:“千万按住他,尤其别让他咬了舌头!” “对对对!”关鹤谣慌忙掏出怀里手帕,递到萧屹唇边。 萧屹虚弱一笑,气息都不稳了,居然还记得保持自己的角色,“怎好污了娘子手帕?” 关鹤谣横眉立目,这人,都什么时候了? 要风度不要命吗? 抬手就把帕子怼进他嘴里。 王郎中下针的时候,关鹤谣轻轻握住萧屹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扶住萧屹肩膀,安抚他的疼痛一般捏了两下。 萧屹却根本没有感到疼痛,他只是看着覆在他上方的关鹤谣。 这小娘子深蹙着细长眉,眼角染着一抹氤氲薄红,倒像是她受了什么委屈似的,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爱。 她一会儿抬眼看王郎中手上动作,一会儿又垂眸观察萧屹脸色,纤浓的睫毛忽扇忽扇,一下又一下掠过萧屹心尖。 当她看向萧屹时,就会抿着唇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小小的梨涡一闪而逝。 她的手,一直握着他的,力道柔和又安稳。 充斥着烈酒、伤药和血液气味的杂乱空间中,有人在惊呼,有人在安抚。又有人下指令,有人忙回应。 然而,不论谁说了什么,他却一概听不见了,耳边只剩自己隆隆的心跳。 萧屹在她清澈的眼瞳里看着自己近乎呆怔的倒影,忽见关鹤谣粲然一笑,“官人,好啦!” 萧屹活了二十年,从未有这样狼狈的时刻。 袒着上身躺在床上无法动弹,被一位老丈加上两位小娘子点着三根蜡烛围观,嘴里还塞着个四四方方的帕子。 他也,从未有这样心动的时刻。 蜡烛被举得很近,映得关鹤谣的桃花眸盈然发亮,她笑起来,便溢出细碎的流光。 关鹤谣抬袖为他擦去额头细汗,萧屹因寒意和疼痛而僵直的身体就从额头开始,一寸寸暖起来,活起来。 粗糙的衣衫,凌乱的鬓发,身上脸上的血污,都遮不住她周身的鲜活明亮。仿佛她只是在那里,无论多么简陋暗淡的房间,都会光华顿生。 她一笑,就让萧屹想起了年少时,他在塞外孤城墙仰望的那一轮皎月。 想起了偷溜出营时,看到的缀满粼粼星辉的湖泊。 想起了这整整一天,他都没来得及欣赏的灿烂春花。 第6章 梅花汤饼、风波定 鸡汤的浓香和梅花的…… 王郎中针法不错,动作干净利落,一盏茶的功夫就从内缝合好创口,又敷上厚厚一层收口止血药,在外面贴了一块膏药。 亲耳听见他说“已无大碍”,关鹤谣长出一口气。 只是王郎中还需攻略,同志们还需努力。 她说了几句谢天谢地谢郎中的话,低头去看萧屹。见他仍神色恍惚看着自己,就捏捏他的手,冲他眨眨眼,示意该演下一场了。 “段郎,”随口拈来多情郎爆款姓名,关鹤谣悲伤地问:“你不会怪妾吧?” 谁是段郎? 你们俩什么关系? 萧屹猛回神,“…不怪。” 关鹤谣继续悲伤地看着他。 萧屹懂了,扭头悲伤地看向王郎中,气息断断续续,却坚持说完了台词。“某自作自受,一时鬼迷心窍,实在、实在不怪娘子,请郎中不要报官。” 小伙子,你很有天赋啊。 队友给力,关鹤谣更加卖力,马上泪眼婆娑,“妾做下这等事情,就算把妾砍了!杀了!千刀万刀活剐了!又怎敢有一句怨言?” 王郎中顿时也一脸悲伤,仿佛是他亲手把这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给砍了!杀了!千刀万刀活剐了! 透过衣袖悄悄看到王郎中纠结的菊花脸,关鹤谣知道还得拱一拱火。 她瞄一眼掬月,这孩子哪里还用“装成害怕的样子”,已经非常真挚地被吓哭了。 关鹤谣又心疼又好笑,疯狂给她使眼色,只见小丫头哭得直抽抽,却仍是紧紧闭着嘴。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