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拿起康昭刚放下的遥控器,调低音量。 母子间默契犹在,虽一言不发,彼此间举动与神色早已默默铺垫好开场白。 孔玫说:“土星环跟你说了。” 康昭眼睛仍盯着电视,声音低沉压抑。 “还有谁知道?” 孔玫补足土星环特意的留白。 核心的部分,始终要由最亲密的人剖白。 康树洋那天巡山,先发现灌木丛里的罗伊芸,后来镇派出所所长接手这桩案子——所长后调任至政府,当上镇长,现已退休。 罗伊芸一晚没说什么话,被父母接走时还说了一声“谢谢”。 罗父罗母早就不想送女儿上学,想让她早点打工挣钱,给病弱的弟弟攒老婆本。 出了这档子事,更怕累及家门清誉,罗父罗母对整件事讳莫如深,极其不配合调查,几日后便将罗伊芸送往外省打工。 线索生生断掉,案子悬到如今。 同年冬天,罗伊芸只身回来,没多久一个人变成两个人。 罗父当夜便把孩子处理掉…… 传统而封建的村庄,密结如网的人际圈,一个少女未婚生子,何等伤风败俗。以后谁还敢嫁进罗家的门。 ——孔玫只是简单陈述,没添油加醋评价,甚至很少正面提及那个意外来世的孩子。康昭代入罗父视角,很容易还原弃婴动机。 孔玫说:“我身体原因,一直怀不上孩子,你奶奶有诸多怨言,你爸一一顶下,对外宣称是他的问题。” 于是晨光中邂逅的那个孩子,成了夫妻俩的希冀。 康昭仍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她外出打工快一年,有没有可能……” 孔玫轻轻摇头。 罗伊芸外出这段时间,土星环一直跟她保持信件来往。 从行文推断,罗伊芸精神稳定,没有明显的ptsd。 第二年土星环来找过罗伊芸,罗伊芸断断续续吐露心声,她明确说过,她恨那个男人,但更恨自己的父母。 当邻居问起那晚罗家异常的啼哭,罗父罗母便说是猫叫-春;问起闺女为何突然消瘦憔悴,罗父罗母便说一场恶疾刚刚痊愈。 如果罗父罗母对无辜的孩子网开一面,也许罗伊芸还有个寄托。 如果土星环上门提亲时,罗父罗母没有狮子口大开索要礼金,让罗伊芸有个依靠,也许她还能继续普通平顺的生活。 偏偏一切都没有,罗父罗母扼杀所有让罗伊芸回归正常的机会。 土星环为凑齐“天价礼金”,向老熊开口借钱,但老熊也要结婚,哪来的闲钱。 土星环也不愿意告诉老熊用钱目的,毕竟罗伊芸暗恋过老熊,他想反扳一局刺激老熊。 土星环铤而走险,当起“山老鼠”。 罗伊芸“疯”了。 她开始浓妆艳抹,穿上不符合年龄的滑稽衣服。 清晨在家门口破口大骂,白天走村串乡,跟众人炫耀,报纸上长得稍微过得去的大人物都是她亲戚。 后来“罗疯芸”被嫁给桐坪村的老光棍,老光棍次日便溺死江边。 罗伊芸“疯名”太盛,村民疯传她杀夫克夫。 几年后,土星环刑满出狱,康树洋劝其回归正道,土星环无意夸一句:这孩子眼睛真漂亮,跟我们伊芸那双一样。 当年康树洋亲手给土星环戴上手铐,土星环经常把“我们伊芸”挂嘴边,他当然知道是谁。 这是康树洋犯得最大一个迷糊。 年头年尾两起案件,康树洋都是第一个发现现场,但时间地点相隔太远,加之后来都由镇派出所那边接手处理,他竟没联系到一起。 也许康树洋当年有着自己的私心,觉得和晨光中的婴儿有缘,既然是弃婴,就该跟过去断得利索干净。 这种微妙的心理阻碍康树洋深入思考。 桐坪村里有人嫌弃罗伊芸是疯子,晦气,家门十米内不许她靠近;也有人善心人愿意给她一条生路。 罗伊芸早些年在桐坪村可以干点散活,帮人砍甘蔗,剁猪草,插秧收割等等。 有时雇主给点钱,有时给顿饭。 柳芝娴外公便是其中之一。 她看起来无欲无求,倒像个拥有自理能力的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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