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下最后一口粥,“孩儿这就去找父皇请罪。” “人食五谷,老病乃是常态,何罪之有?”朱翊钧正好看完最后一本奏疏,往朱常溆这处来,在门口听了个正着,“身子是你自己个儿的,父皇和母妃都没法儿替你受着,需自己珍重才是。”他在儿子的身边坐下,“再难的事,总会有法子的,自毁并非正道。” “儿知错。”朱常溆推开碗筷,正襟危坐。 郑梦境指挥着宫人们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同他们一起出去。临走前,她望着朱常溆,温言道:“为人父母,只盼着孩子康健,若能有出息,再好不过,若没有,也无妨。万事只对得起自己良心便好,依礼而行,总不会出大错。”她朝朱翊钧使了个眼色,将门虚虚掩上。 门外的脚步声响起,行远,又恢复寂静。 郑梦境放心不下儿子,让人在廊下搬了个椅子来,坐在门前侧耳听着。 屋内,朱翊钧看着直着腰的儿子,觉得分外好笑。小小的年纪,做什么大人的样子呢。就是天塌下来,还有他这个父亲顶着。何况他的父亲,就是天子。 一巴掌拍上朱常溆的腰,把人拍得弯了起来。朱翊钧笑道:“好了,父子间说话,何必这么严肃,又非朝会经筵,溆儿不必如此。” 朱常溆疵着牙,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腰,有些哀怨地望着朱翊钧。但心里,却是高兴的。他很珍惜现在这般的温情。无论是对郑梦境,对几个姐弟,还是对自己的父亲。近来,这样的想法越发强烈了起来。好几次,朱常溆都从浅眠中惊醒,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躺在乾清宫,愁容满面的天子,亦或者那个吊死之后的孤魂野鬼。 幸好,那些都是臆想,并非真的。他还在喘气,心还在跳动。 望着朱翊钧慈和的笑脸,朱常溆不自觉地伸出手去。 “这般大了,还要父皇抱?”朱翊钧嘴上嫌弃,却还是将人抱了过来。他叹道,“溆儿果真大了,你小的时候可没这般重。” 朱常溆双手环住父亲的脖子,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是父皇疏于锻炼,若同溆儿一样日日练习骑射,才不会觉得辛苦。” “哪来的空。”朱翊钧苦笑。北边儿朝鲜还在打,东南一带佛郎机人虎视眈眈,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有了哱拜之祸后,他就开始提心吊胆起各路的土吏。再有今岁的京察,外朝日日都在打官司。桩桩件件,都不叫人省心。“说说看,近来为何愁容不展?” 朱常溆把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自己可以说吗?会不会……会不会引来父皇对自己的猜忌?若他无意国本,自有法子开脱。可他心系于此,装得再像,也难免有破绽叫人看穿了。 “父皇,溆儿近日读书。”朱常溆说了一半,还在踌躇。朱翊钧久等不见他说话,“嗯?看了什么?” 朱常溆低低地道:“两宋的史书。” 门外的郑梦境一怔,她眼珠子一转,朝身边的一个太监看过去。太监点头,默认了朱常溆的说法。郑梦境敛目低垂,呼吸有些急了起来。 宋亡于党争。 可大明朝又何尝不是? 这是郑梦境一直悬于心头,想说,却又不敢说的事。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快一百岁,可她除了前十七年是在宫外住着,此后一直禁锢于深宫之中,对外朝之事并不知悉太多。自己都是模模糊糊的,又怎么向朱翊钧开口呢。 何况朱翊钧虽然宠着自己,但唯有干政这一条,是他的逆鳞。郑梦境不敢去赌。她唯一觉得庆幸的,就是好歹躲开了当年的国本之争,也没让朱翊钧走上怠政之路。 脚边一个红泥炉子上煮着茶,郑梦境轻轻捏着壶柄提起来,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竖起耳朵听屋内的动静。 “哦?溆儿觉得两宋之事如何?”朱翊钧看似漫不经心地抱着儿子哄着,心里却慢慢蒙上了一层玄色的薄纱。 “党争,犹如洪水猛兽。”朱常溆抿了抿嘴,轻轻咬了下嘴唇,“孩儿惶恐,虽未曾学习政事,却觉得现今朝堂之上颇有宋风。”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