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滚不滚,我就赖着你。”夏侯潋不撒手。 “滚开。”沈玦咬着牙重复。 “少爷你忍心吗?你看我都病了,哎——腿又软了,我要晕了。”夏侯潋扒在他身上不动弹。 疏疏落落的叶影打在他们俩身上,中间漏着清泠泠的月光,檐溜上滴着露水,迟迟地,一滴一滴,反射着晶莹的光。沈玦不挣扎了,扶着树不吭声,夏侯潋把他转过来,定定地凝望他的眼睛。 他撇过脸,故意不看夏侯潋。 夏侯潋笑道:“还生气呢?你说我怎么这么坏,老是惹你生气。小时候气你就算了,长大了还气你。” 沈玦低低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夏侯潋看他不生气了,松了手,靠着树站着。走前几步是台阶和汉白玉阑干,再下面是水池子,波光粼粼,有几块假山石冒出头,溜圆浑亮。夏侯潋捡起一块石头打在水里,漆黑的水池里迸溅出白亮的水花。他叹了口气道:“傻少爷,我也舍不得你啊。可万一呢,我说万一,这病治不好,一不小心歇菜了,总得想条后路吧。以前在伽蓝的时候,刺客临行前都要写遗书的,我也写过好几封来着,后来我娘死了,才懒得写了。” “总之我把话撂在这儿,你自己看着办吧。”沈玦硬邦邦地道。 “好好好,我答应你,”夏侯潋投降了,伸出小拇指去勾沈玦的,“我们拉钩行不行,我好好治病,就算只撑一口气,也要撑到你九十九。” 月光下的湖水倒映着两人相钩的手指,沈玦眸间的冷意终于驱散了几分,点点头没说话。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夏侯潋说。 “什么事?” 夏侯潋抬起手拂拂他发红的眼角,像擦了一层浅浅的胭脂,有一种无端的冶艳。 “以后不许再哭了,”夏侯潋嘟囔道,“我娘要是见了,肯定会说你爱哭鬼。”他说着说着笑起来,“我娶了个爱哭鬼当媳妇儿。” “……”为这混蛋流泪,这混蛋还要说他爱哭鬼。沈玦气得两眼一黑,咬牙切齿道,“那你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你们伽蓝的尿王。” 仿佛一道天雷劈在头顶,夏侯潋从头愣到脚,“你怎么知道的?” “《伽蓝世系谱》,历代伽蓝住持和刺客皆有小传记录在册,写你的那个人大概和你有仇,把你从小到大的丑事都写了上去。”沈玦凉凉道,“是不是很想回去烧了它?没用,我过目不忘,你的事儿我全知道了。” 这叫什么事儿?像是遮羞布在沈玦跟前掀了个干净,浑身上下一览无余了。他小时候皮得很,不堪回首的往事手和脚加在一起都数不过来。夏侯潋对着湖水捂着脸干嚎:“这辈子攒的脸面都丢光了,我不活了。” 沈玦撑着脑袋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心里松快了几分,可转瞬又愁云惨淡起来。活下去,说得容易,可能治他的郎中该到哪里去寻?伽蓝乱党、辽东战事、江南加赋……层层重担压在肩头,沈玦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正惆怅着,夏侯潋蹭过来搂住他的肩膀,“哎,少爷,我什么糗事都让你知道了,是不是以后拉屎放屁都不用避讳你了。” 沈玦:“……” 夏侯潋笑了两声,蹲下身子,道:“行了,折腾一晚上了。离五更还有些时候呢,咱们回去睡个囫囵觉,我背你。” “我自己有脚,”沈玦皱了眉,“你还病着,别瞎折腾。” “我这病时好时坏,你得趁我好的时候使劲使唤我。”夏侯潋蹲下来,要他上背。 沈玦拗他不住,依言上了背。夏侯潋握着他的膝弯,慢悠悠往回走。一路灯火绵延,沈玦伏在他背上,困意袭上来,情不自禁阖了眼。心里还忧心着,他喃喃问道:“沉么?” “有点儿。”夏侯潋把他往上颠了颠,“快到了。” “下回我背你。”沈玦说。 夏侯潋嗯了一声,几步的工夫沈玦就睡着了。他知道沈玦累,要收拾偌大一个国,又要回护他残败的身体。这世上恐怕只有沈玦有这样的本事,若换了别人,恐怕早已垮了吧。 进了屋,把沈玦放在床上,帮他脱衣服脱皂靴,推到里头,掖好被子,吹灭灯火,自己也躺下。侧脸看他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微微卷翘,在眼下罩下一片阴影。夜色浓得化不开,打眼往帘外看出去,仿佛是空空落落的一片,万籁俱寂。他躺在黑暗胡思乱想,思绪在寂静里延伸。 他有遗憾,有许多未竟之事,可若要写遗愿,千头万绪,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写起。 他没有找到十七,也没有找到持厌。他从枕下掏出荷包,将里面的耳瑱倒在掌心。晶莹剔透的一小颗,像一滴眼泪。他想起那个在夜风里吹埙的青年,眸子黑而大,盛满璀璨的天光。明明看起来傻呆呆的,竟然会为了他撒谎,独自奔赴朔北。然而,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会杀M.IYiGUo.nET